罷了。

    獙獙活得久了，太清楚魔神的可怖。

    如今這局面，已然不可挽回，最多不過是在魔神降世之前除去夙天縱，讓世間少一個(gè)禍患而已。

    他說完了，卻沒有得到君微的回應(yīng)。

    獙老稍微抬起蓬松的狐尾，又擔(dān)心飛沙會(huì)傷了小丫頭，只露出一條縫隙來，卻立刻有熒光透出，他這才發(fā)現(xiàn)被自己護(hù)在身下的君微已完全成了看不清實(shí)體的一團(tuán)光。

    “小君君！”

    幾乎與此同時(shí)，瑯山徹底崩裂了。

    山摧，地陷。

    巨石碾落成屑，與枯木碎石一起，瞬間被不見底的深淵所吞噬。

    獙老展開雙翼，想要抓起君微騰向空中，可狐爪卻從那團(tuán)光中穿過了——

    它只能眼睜睜看著“君微”和砂石一起，墜向無邊深淵。

    狐面鷹翼的神獸不甘心，追著她一同向下，無數(shù)次伸出爪子去撈她，雖然都無濟(jì)于事，卻死活也不肯放棄。

    周遭一片黑暗，砂石帶著凌厲的煞氣，擦得狐面鮮血淋漓，羽翅斑駁，他也未曾放棄。

    “……小君君，”獙老瞇著已經(jīng)睜不開的獸瞳，“老夫答應(yīng)要保護(hù)你的，絕不能食言?！?/br>
    ******

    “還說是神呢，依我看，不過就是個(gè)傻乎乎的黃毛丫頭?！?/br>
    耳邊一個(gè)熟悉又陌生的聲音響起，將君微從漫長的無意識(shí)中喚醒。

    是誰在說話？

    她依稀記得，閻煌大婚當(dāng)日，瑯山出了異動(dòng)，他們趕往山巔遇見了……獙老？然后呢，她就失去了意識(shí)。

    君微勉強(qiáng)抬起手，終于摸到自己的額頭，找回了一點(diǎn)真實(shí)感。

    眼前有光，她徐徐睜開眼，卻看見一雙狹長的丹鳳眼，眼中帶著些許涼薄和促狹。

    是閻煌？

    不，又不像他。

    “醒了就趕緊起來，該上哪上哪，別在我面前礙眼?！痹雀┥聿榭吹摹扒嗄辍毕訔壍貙⑹种腥狙募啿汲笌咨弦蝗樱叩揭慌匀チ?。

    君微坐起身，方才發(fā)現(xiàn)這是間簡陋至極的茅草屋，自己正躺在榻上。

    手臂有些疼，她低頭，方才發(fā)現(xiàn)衣袖已經(jīng)被撕開了，用紗布包裹著，還有些許草藥味隱隱傳來。

    是他替自己包扎的？

    眼前這個(gè)人，分明長著閻煌的五官，可瞳孔卻是暗紅色的，有掩藏不住的煞氣浮沉，甚至比妖更甚……是魔。

    君微被心底的念頭所驚，卻立刻確信，這并非自己的胡思亂想。

    眼前這人，就是魔。

    青年回頭，見她還坐在榻邊發(fā)呆，頓時(shí)蹙起眉，不耐道：“還愣著做什么？難不成還想再與我戰(zhàn)上一次？不是我說，就算再給你一千年，你也不是我對(duì)手，要打找你哥哥來，或許還能一戰(zhàn)。至于你，回去再多喝幾年奶吧?！?/br>
    這語氣……

    太熟悉了。

    君微張口，嗓子眼發(fā)干，“你是誰？”

    青年瞳中閃過訝異之色，狐疑道：“我是傷了你手臂，難不成傷著腦子了？”說著，他返回榻邊，瞇眼打量她，“你說我是誰？”

    一個(gè)名字，從君微口中溢出，“靳熠……”

    “嘖，這不還記得么？”他一挑眉，揮了揮衣袖，攆小雞似的說，“別跟我這兒裝神弄鬼，速速離開，免得你那兄長閑來無事又來尋我麻煩——”

    話音未落，茅屋的門便被轟然沖開了。

    激起塵土飛揚(yáng)，靳熠撣了撣灰，慢條斯理道：“你看，果然吧?！?/br>
    一個(gè)青衫男子跨入屋中，“魔頭，還我meimei來！”

    人影逆光，君微凝神，才終于看清他的面容——竟是曾出沒于她夢境中的鮫人，瀾恭。

    但此刻，另一個(gè)稱呼卻在唇齒邊，“哥哥！”

    瀾恭見她無恙，眉宇間的凌厲方才淡化，恢復(fù)了平素的儒氣，未理君微，轉(zhuǎn)而看向靳熠，“……看在你替鳳微療傷的份上，今日我便不與你計(jì)較，下次莫要讓我再看見你，否則，見一次打一次?！?/br>
    靳熠仿佛聽見了什么笑話，長眸微瞇，似笑非笑，“這話你還是對(duì)這丫頭說罷，讓她少來找我生事，技不如人還總挑釁，受了傷還賴我這兒騙吃混喝，當(dāng)我這兒是什么地方？”

    瀾恭聞言，瞟了君微一眼，“還不走？”

    見她不動(dòng)，瀾恭無奈地走上前，蹲下|身，“上來。”

    君微不由自主地起身，伏在他背上，目光卻落在他的雙足——在夢里，他似乎是魚尾。

    瀾恭起身，將胞妹朝上托了托，一言不發(fā)地朝草屋門口走去。

    君微察覺到一道視線，回看過去，正與靳熠視線相撞，可他卻飛快地撇開了。

    “下次來，記得敲門，”靳熠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再毀我門，我就要上門討債了——”

    瀾恭沒有理他，背著君微朝山下走去。

    君微回頭，隔著綿延的白梅林，似乎看見了那個(gè)穿著一襲黑衣的男人站在草屋門口，正遙遙看過來。

    “微微?！睘懝П持?，忽然說。

    君微這才轉(zhuǎn)過頭，“哥哥，我……”

    “為兄知道你最怕無趣，總想找點(diǎn)樂子，”瀾恭語速很慢，但很溫柔，“但你往后萬不要再招惹靳熠了，他已是眾矢之的，遲早要被挫骨揚(yáng)灰，身死神滅……與他走得近了，于你百害無一益。”

    君微心底發(fā)寒，“他怎么就成了眾矢之的？”

    “你可知魔從何來？”

    “天地分，萬物起，清氣升，濁氣沉，清氣凝萬物之靈成神，濁氣感萬物之怨而成魔?！?/br>
    “……虧得你背得倒是清楚，以他魔身，如何能容于天地？”

    “就因?yàn)槌錾韱幔俊?/br>
    “這還不夠嗎？”

    “如果他不做壞事呢？”

    “不可能。”

    “為什么不可能？”君微抬起手臂，把包扎好的傷口給他看，“你看，他還替我療傷了?！?/br>
    瀾恭腳步一頓，“……你為何不想想這傷是誰弄的?！?/br>
    傷是靳熠打的，也是他療的。

    君微喃喃，“那也是因我主動(dòng)挑戰(zhàn)他?！?/br>
    “……微微，莫要再執(zhí)迷了，許多事都是注定，非你我所能更改。”

    君微還想說話，可眼前景物突變，百里梅林不見蹤跡，背著她的兄長瀾恭一晃已騰挪上了半空。

    青天，白日，剎那間換作殘陽沁血。

    她嗅到腥氣，一低頭，才發(fā)現(xiàn)她腳邊已是一片枯骨，而她，被紅色光線所縛，半點(diǎn)不能動(dòng)彈。

    劍光靈氣交錯(cuò)，風(fēng)云變幻，她好不容易才看清了與瀾恭纏斗的紅衣男子，暗紅的長眸，殺氣比劍光更加凌厲——是靳熠。

    相較于茅草屋中所見，此刻他身上再找不到屬于人的氣息。

    紅衣所行之處，猶如百鬼穿行，一人幻作百影，晃瀾恭眼花繚亂，頻頻攻錯(cuò)對(duì)象，漸入下風(fēng)。

    那些從靳熠體內(nèi)隱約探出身的妖鬼，獠牙青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