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的意外和最糟糕的結(jié)局是同一個，死亡。Adam并不覺得害怕，也不覺得期待?；钪玫?，他愿意為活下去做最精準(zhǔn)的判斷和最大的掙扎，可是如果真的死在了海里，他也能夠接受，至少身體和靈魂到死都是自由的。

越來越冷了，Adam閉上眼睛，在心里倒數(shù)。

小時候，父親總有很多亂七八糟的朋友來家里玩，其中有一個阿姨是算塔羅牌的。Adam對她印象很深，因為那個阿姨曾經(jīng)跑上來跟Adam玩。她讓Adam在一堆彩色的紙牌中挑出五張，看到那些牌的時候，她沉默了好一會兒，突然伸出手，隔著欄桿抱了抱Adam。那時候她說，你也許會經(jīng)歷很多次的求而不得，因為你能擁有的東西太少，所以要抓緊，不管你得到了什么，都要抓緊。

Adam那年多大？大概也就五六歲吧，他仰著臉認(rèn)真地聽了半天，一句話都沒聽懂，但還是禮貌地點了點頭，說謝謝阿姨。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Adam最想要的是父親的愛，可是后來他發(fā)現(xiàn)，父親永遠(yuǎn)不會把愛分給自己。Adam妥協(xié)了一點，心想著，不管是誰，能愛他就夠了?？墒撬麖膩矶紱]被愛過，他甚至沒有存在感，他活著不會讓誰開心，死了也不會讓誰難過。

直到他學(xué)會了沖浪。

Adam沒有跟任何人講過，但站在浪板上的時候，他才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心跳，那是他活著的證據(jù)，他覺得也許大海能夠帶給他愛。

又長大了一些，Adam明白了另外一件事情，沒有愛自己也能活著，但如果失去自由，就沒有了靈魂，Adam就會變成父親那樣的人，他害怕那樣的結(jié)局。

所以這樣挺好的，沒什么遺憾，除了有點冷，有點疼，其它的都是自己想要的。

只是，許蔚洋一定會很難過的吧。

Adam忍不住睜開了眼睛。

許先生是Adam之前從未幻想過的存在，他帶著滿滿的溫柔和愛來到了Adam身邊，毫不猶豫地把這些東西都給了他。Adam曾經(jīng)想過，如果自己能早點遇到許先生該多好，那樣就可以經(jīng)歷更多快樂的時光吧。

不知道會不會體驗更多的疼呢？應(yīng)該也不會，如果早幾年遇到許蔚洋，Adam大概會是個更聽話的孩子，這樣許先生也不用總是生氣，更不會懲罰他。

很愛他，Adam在心里說，Adam愿意放棄除了自由的所有東西，只要許先生能夠開心。

他會哭嗎？會心臟疼嗎？是不是沒有人能摸著他的頭安慰他了？也不會有人陪在他身邊了吧，那他以后還會快樂嗎？他會不會又一次害怕大海呢？

大概不會再怕，Adam已經(jīng)告訴過他，沒有人會離開他，愛著他的人都會陪在他身邊的，只不過換了一種方式而已，他肯定會相信的。

這次是真的要死了，想到許蔚洋就會覺得舍不得，可惜運氣太差，已經(jīng)一點辦法都沒有了，Adam想。他從來沒恨過許先生，不管多痛都還是覺得，能遇到這個人真的是太好了。想和他一起生活的更久一些，想和他周游世界，想和他嘗試更多奇怪的體位，想看他畫畫，還想和他辦婚禮。

好像有點太貪心。教練說過，沖浪是時候最忌諱貪心，一旦知道把握不住這個浪就要放棄，不然會把命搭在不值得的事故上。

可是和許蔚洋在一起，沒辦法不貪心。只要是他給的，什么都想要。

身體突然不再那么冷了，漸漸地也不覺得疼，眼前又明亮起來，原來真正瀕死的時候，沒有那么痛苦，竟然還有點舒服。

Adam在心里默默地跟許先生告別，卻不想道歉，他還有一點后悔，后悔沒在剛才下海前和許先生再接一次吻。

很愛你，你知道的。

因為特別愛你，所以舍不得死，我有努力過的，腳被礁石劃到的時候超級痛，可我還想試試能不能浮上去，可惜沒能成功，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還有很多事情沒能和你一起做，有很多話沒能跟你說，但現(xiàn)在最想告訴你的是，別怕。

因為想著你，最后這幾秒也不覺得難熬，認(rèn)識你真好，謝謝啦。

如果有下輩子就好了，也不知道會不會有，總之還是很想遇見你，和你在一起。

如果真的能在哪兒重逢，一定要記得來找我。你不來也無所謂，我其實能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你的，到時候我去找你也好，反正還要愛你就是了。

到時候一定永遠(yuǎn)陪著你，永遠(yuǎn)不離開你，永遠(yuǎn)愛你。

再見啦。

43.

很多年之后許先生都還能清楚地記得那個陰天的下午。他看到Adam在劃水，口袋里的手機一直在響，他拿起來卻沒有接，他想仔仔細(xì)細(xì)，認(rèn)認(rèn)真真地看著他最愛的Adam站在浪尖上的耀眼模樣。Adam的頭發(fā)被吹起來，太遠(yuǎn)了，許先生看不清他的臉，但他覺得Adam整個人都在發(fā)光。

太喜歡了，許先生只是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Adam，就沒出息地硬了起來。不過沒關(guān)系，他們有一整個下午和一整個晚上的時間可以zuoai。出門前他特意問了一下，今天廚師燉了Adam最喜歡的湯。一會兒Adam過來，肯定又會撒嬌說累，讓許先生抱他回家，進(jìn)門以后聞到香味，一定會從他懷里彈起來，澡也不洗就沖到餐廳。許先生一點辦法都沒有，只能多罵他兩句。

吃完飯讓他睡個午覺吧，許先生想，今天天陰得太厲害，也不知道他的關(guān)節(jié)還會不會不舒服。

手機又響起來了，是許先生一直在等的一封郵件。他不得不低下頭去看手機，發(fā)過來的文件有點長，許先生粗略地看了一遍，還是覺得不滿意。他拿著手機剛要給秘書打電話，再抬起頭的時候，就已經(jīng)看不見Adam了。

那時候有沒有害怕？許先生常常會這樣問自己。

好像是有的，但還是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不是已經(jīng)痊愈了嗎，Adam那么努力地想要讓自己好起來，為了他也不應(yīng)該再怕了，要相信Adam，他可是最有天賦的沖浪選手。

許先生就那么沉默地看著面前不停翻涌地巨浪，和遠(yuǎn)處黑壓壓的天空，他期待著那塊白色的浪板，帶著Adam一起浮到海面上，很快了，馬上就可以見到他了，不要怕，再等等。

他一直沉默地等著，世界好像被按下了靜音鍵，除了自己的心跳聲，許先生什么都沒聽到。

先是保鏢沖到了海邊，緊接著救生員也下了海，然后是和Adam一起去沖浪的那個同伴，他的平靜程度僅次于許先生。

“他是我見過最厲害的沖浪運動員，但已經(jīng)三分鐘過去了，運氣太糟糕，你不要太傷心?！?/br>
那個人抱著浪板朝許先生走過來，他看起來又無奈又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