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超乎了他的想象。

他已經(jīng)接受了清貧的現(xiàn)實，并且也已經(jīng)習(xí)慣了清貧的生活，況且說是清貧，也只是相對于過去的生活而言。他不想依靠著葉雪山一步登天，因為害怕一腳踩空，摔得更重。

葉雪山見他垂頭不語，就自顧自的把他拉到里間床上坐下。吳碧城仿佛又長高了一點似的，幾乎可以與葉雪山比肩，眉目也是清秀開展，是葉雪山眼中的俊俏人物。葉雪山抬手想要摸他，然而袖子太長，遮住了半個手掌。自己把袖子挽了起來，他將熱烘烘的手掌貼上了對方的頭發(fā)：“說說吧，你是怎么跑過來的？”

吳碧城雙手扶著膝蓋，低而緩慢的講述了一切事實——本來是要隨著父親一起逃去海外的，然而消息忽然暴露，想走就走不成了。

吳廷蓀讓他快去上海，從上海乘船再去歐洲，找他大姐夫婦。他的確是去了上海，可是剛下火車，就從報紙上得知了父親的死訊。想到住在庵里的母親，他轉(zhuǎn)身又回了天津。

吳老夫人回到家中懸梁自盡。吳公館被貼了封條，吳廷蓀的姨太太們也各自尋了出路——這就是他在到家之后，所看到的景象。

來往之間，他耗了許多路費，想要再走已不能夠。無聲無息的跑來北平，他既不能也去尋死，就只好憑著僅有的一點本領(lǐng)，開始謀生。

葉雪山歪著腦袋看他，看的太認(rèn)真了，好像要吃了他：“你怎么不找我呢？”

吳碧城盯著地面，慢吞吞的答道：“我……我也不能讓你養(yǎng)我一輩子啊?！?/br>
葉雪山笑了：“真有志氣！可你知道我是怎么找你的嗎？”

然后他忽然收斂了笑容：“你個笨蛋，我還以為你也跳海喂了魚！”

吳碧城驚慌的看了他一眼，感覺他身上添了兇氣。而葉雪山也察覺到了自己的失態(tài)，連忙正了正臉色，站起身來換了溫和語氣：“碧城，我走了，你也早點休息。明天上午我再來，帶你找房子去。”

吳碧城也跟著起了身：“不……”

沒等他說出“用”字，葉雪山已經(jīng)走出去了。

43、安居樂業(yè)

吳碧城后半夜上床，心里迷迷茫茫的也說不清是什么滋味。葉雪山是他初戀的愛人，要說忘，是不可能忘；然而他本來已經(jīng)決心和往昔歲月一刀兩斷，自食其力從頭做起，如今葉雪山驟然出現(xiàn)，帶著熱情與鈔票，都是他所需要的，這讓他還如何穩(wěn)住心神？

迷迷糊糊的小睡片刻，再睜眼時天也就亮了。吳碧城想起葉雪山今日還要再來，連忙起身出門要水洗漱。結(jié)果他剛打扮完畢，葉雪山就真的到了。

葉雪山進門之后沒有毛手毛腳的亂開玩笑，直接就要帶著吳碧城出門找房。吳碧城跟著他出了公寓，發(fā)現(xiàn)今日是個陽光明媚的清涼天氣，微微吹著一點小風(fēng)，讓人不由得就要神清氣爽。兩人先在胡同口的小鋪子里吃了早飯，然后就招了兩輛黃包車，直接開始做起了正事。

葉雪山的目的性很強，顯然比吳碧城更了解北平。看過幾處房屋之后，吳碧城扯住了他的衣袖：“子凌，別總是瞧這些大房子了，住了大房子，就得雇仆人老媽子，憑我的薪水，哪里維持得起？”

葉雪山聽聞此言，卻是滿不在乎：“碧城，有我呢?！?/br>
吳碧城松開了他的衣袖，像要賭氣似的，漲紅著臉嘀嘀咕咕：“你這是在找小公館嗎？”

葉雪山知道他要臉面，興許也是有些信不過自己，所以寧可出力受苦，也不肯跟著自己享福。抬手一拍他的后背，葉雪山笑道：“不識好歹的東西，有點志氣全用在我身上了。這么生分，也不怕我寒心？”

吳碧城說不過他，心里也不是要和他生分，頗為惶恐的抬頭望向了他，吳碧城覺得他是誤會了，但是欲言又止的張了張嘴，不知應(yīng)當(dāng)怎樣辯解。

葉雪山不和吳碧城一般見識，帶著他開始去轉(zhuǎn)高級公寓。末了兩人定了一處房子，是里外三間明亮屋子，門前有個花紅柳綠的小院，過了小院再走一道游廊，就到公寓的正門。房內(nèi)家具全都齊備，公寓伙計也是伶俐周到。吳碧城先前住那窄小地方，本意是想攢下一點錢做積蓄；如今他自己盤算著每月收入，自認(rèn)就算沒有葉雪山的幫助，大概也能付得起這一份房租，又見屋子實在寬敞舒服，和自己先前的住處不是一個世界，就一口答應(yīng)下來。

葉雪山跟著伙計前去辦了手續(xù)，又自作主張的交了一年的租金。然后就要領(lǐng)著吳碧城回去搬家。吳碧城的臉上先還正正經(jīng)經(jīng)，及至走出公寓了，他心里快活，才忍不住小聲說道：“這房子，挺合適的?！?/br>
葉雪山看了他一眼，見他美滋滋的，就探頭湊到了他的面前：“高興啦？”

隨即，他在吳碧城后背上又拍了一巴掌：“我越是窮，脾氣越好；你倒反過來了，越窮越厲害。原來也沒見你給過我臉色看，今天可好，足足抱怨了我一上午?！?/br>
吳碧城很過意不去，抬眼望著他說道：“子凌，你別生氣。你上午總帶我去看那些好房子，我心里就有點不耐煩。因為……因為憑我的力量，是恢復(fù)不了過去的生活了?！?/br>
葉雪山不以為然的“唉”了一聲：“話不是那樣講。你看我，我最窮的時候，連房子都押出去了。現(xiàn)在怎么樣？”

吳碧城默然無語的搖了搖頭，覺得自己和葉雪山還不一樣。自己不活潑，不愛交際，也沒有做生意的頭腦，就只會憑著一點有限的學(xué)問掙小錢。

吳碧城沒什么行李，除了一床被褥之外，便是幾套衣服和一些雜物。葉雪山把被褥疊好捆了起來，吳碧城也把衣服雜物裝進皮箱。出門又叫了一輛黃包車，葉雪山抱著被褥坐在車上前往新公寓；吳碧城把皮箱綁上自行車后座，騎車跟在黃包車旁。

兩人一路到了新公寓，房子都是干干凈凈的，所以把床一鋪，就算完活。葉雪山出門讓伙計送來一壺開水。等伙計把開水提到房內(nèi)了，他隨手摸出五塊錢向外一遞：“我表弟還是個小孩子，往后請你多照應(yīng)著他。”

伙計一見鈔票，眼睛登時就亮了。千恩萬謝的雙手借了錢，他滿口答應(yīng)著，同時滿屋里看了一圈，一個小孩子也沒瞧見，唯有吳碧城是個大學(xué)男生的模樣，伙計自己揣摩著，可能這位就算小孩子了。

待到伙計退下，房內(nèi)也就沒了外人。吳碧城在那鴿子籠里窩了大半年，如今到了此處，越看越歡喜，臉上總是笑微微的。而葉雪山走到桌前擺出兩只茶杯，先用開水把杯子涮了一遍，然后倒出兩杯熱水，晾在桌上。察覺吳碧城走到自己身邊了，他放下水壺一歪腦袋：“來，親一下。”

吳碧城猶豫著沒動，因為認(rèn)為自己沒有資格再去和葉雪山談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