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午在哪棟樓上課他不記得了，結果低頭一看，上午竟然沒課，白來了。

“……”

紀川一口氣哽在喉嚨，心情更差了。

他發(fā)了會呆，轉身往圖書館走。圖書館離這兒有點遠，一路上迎著大風，被吹得很不舒服。他現(xiàn)在極度脆弱，被冷風吹一下就覺得風在針對他，滿腔的悲憤沒處發(fā)泄，抬腳使勁一踢，把礦泉水瓶子當足球踢出去老遠。

咣咣鐺鐺，空瓶子在地面上滾了幾圈，停在一雙白球鞋底下。球鞋的主人撿起瓶子，把它扔進路邊垃圾桶，然后走了過來。

“你在發(fā)什么神經(jīng)？”是賀亭，聲音照舊冷冷的。紀川好多天沒看見他了，這人一貫獨來獨往，來A大這么久，還是孤家寡人一個，連朋友也不屑于交。

正因為沒變化，反而不顯得生疏，紀川心情不好，正想找人聊兩句。

紀川說：“沒事，我去圖書館，一起嗎？”

賀亭的眼神仿佛X光，把他從頭到腳掃描了一遍，不知掃出什么結果，總之點頭答應了。

他們一起往圖書館走。A大的圖書館是一幢造型十分奇特的建筑，總共五層樓，二樓是自由閱覽室，這時時間還早，空位非常多。紀川隨便拿了本專業(yè)書，找位置坐好，剛坐下就反應過來不對了——哪有來圖書館聊天的？這里怎么聊？

算了，反他也說不出口，他的心事怎么對賀亭傾訴呢？賀亭不是一個合適的聊天對象。話說回來，根本就沒有合適的，他能跟誰說呢？只能憋著。

紀川心里苦悶，眼睛銹在書頁上，半天沒翻一頁。

賀亭倒是真的在看書，認真得不得了，鄰桌有兩個女孩對他暗送了好幾次秋波，他卻像個瞎子一樣，一點反應沒有。人家要拿手機拍照了，他才抬頭，冷酷地說：“不行?！?/br>
紀川在旁邊看得直發(fā)愣。其實紀川以前也是很有女生緣的，后來追求林朵鬧得太公開，一來二去把他的桃花都擋走了。高中時期倒是不錯，他好歹算是校草級風云人物，主要也因為當時不夠低調(diào)，光“賀懷章”三個字就為他加持了一道引人注目的光環(huán)，誰不喜歡他呢？

想到賀懷章，紀川剛平復的心緒又被揉皺了，他忽然覺得，他們的事情根本沒法收場，父子關系早已經(jīng)變質(zhì)，這可能是一輩子都繞不過去的坎。

除非他們都忘了。

會忘嗎？只要還在一起生活，就不會忘。

可如果讓他們徹底分開，各過各的，怎么可能呢？死都不愿意。

紀川的眼睛里全是苦水，臉皺成苦瓜，隨手翻了兩頁書，他想，他走進了有生以來最大的困境。大概這困境是有形的，表現(xiàn)得太明顯，賀亭看不下去了，突然伸手過來，把他手底的書抽走，問他：“出什么事了？”

紀川不知道怎么回答，不想讓自己看上去太慘，強顏歡笑又笑不出來，他半天沒吭聲。

賀亭卻好像什么都懂：“是因為舅舅么？”

“……”紀川一愣，猶豫了下，小心翼翼地，“你知道？”

賀亭沒有否認。

紀川頓時有點尷尬，但也松了口氣，賀亭和別人不一樣，賀亭博士是個前衛(wèi)的人，不會因此投來異樣的眼光……是不會吧？紀川心里滋味復雜，但痛苦也是麻醉藥，他現(xiàn)在顧不上許多，十分麻木地想，愛怎么看就怎么看吧，賀亭還能當面罵他不成？

紀川擺出一副破罐子破摔的姿態(tài)，一語不發(fā)，把自己的書搶回來，又翻開了。

賀亭盯著他看了一會，不悅道：“我是有多閑，陪你在圖書館發(fā)呆？你看書吧，我去實驗室了?！闭f罷起身要走，紀川愣了一下，連忙拉住他。

紀川說：“等等，我也去?！?/br>
賀亭：“？”

“我上午沒課?！?/br>
“沒課就跟著我？你跟著我能干嘛，能幫我養(yǎng)細胞，還是能幫我洗燒杯，你能洗干凈么，嗯？”

“……”

賀亭的語氣有點兇，其實也不是特別兇，平平常常而已，他對紀川說話一直這樣，從來沒溫柔過，據(jù)說跟他媽說話的語氣也差不多。但以紀川現(xiàn)在連吹風都嫌被針對的狀態(tài)，怎么聽都是賀亭在故意貶損自己。

紀川一口氣堵在胸口，又覺得賀亭說得挺對，哎，總之他怎么什么都不好，處處不順心，活著可真難。紀川悶悶地：“那你去吧，拜拜?！?/br>
嘴上這么說，卻跟賀亭一起離開了圖書館。

走到外面，大風迎面撲來，紀川臉一垮，賀亭拉緊大衣，嘖了一聲：“你別一副被搶了錢的表情好嗎？”

紀川不吭聲。

賀亭看了看他，突然說：“高興一點，別想東想西，以你的智商——”

“……”紀川不想聽后半句，迅速打斷他，“你在安慰我嗎？”

賀亭點頭。

這可真是破天荒的稀奇事兒，他竟然承認了。紀川的確有被安慰到，不是因為賀亭的話多有效果，是賀亭愿意主動安慰他這件事本身就很讓人感動。

紀川眼淚汪汪，賀亭很頭大：“至于么？最近發(fā)生了什么，是因為我媽的事嗎？”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能不能給人留點隱私了……”

“我知道的多著呢。”賀亭嗤了一聲。他的確和別人不一樣，這種凡塵俗事大概入不了他老人家的法眼，表情都不帶變的，平靜地說，“你別介意，她不會說什么?！?/br>
“是啊，能說什么。”紀川小聲嘀咕了一句。

賀亭說：“我以為你夠沒心沒肺了，怎么還想那么多？”紀川豎起耳朵，以為他又要安慰自己，結果賀亭博士本色不改，不冷不熱道，“別想了，想你也想不出什么，聰明人才有很多煩惱，傻子最好傻一輩子?！?/br>
“……”

誰是傻子？紀川把自己提前醞釀好的感動咽回肚子里，扭頭走了。

……

到了傍晚，大風終于歇了。

紀川在學校附近的一家咖啡店坐了一天，下午也沒去上課。他想了很多事情，正如賀亭所說，想也想不出有用的，煩惱的事情依然煩惱。可強迫自己什么都不想同樣很難，索性放任自流了。

紀川還記得，就在一個多月以前，賀亭搬走的時候，他覺得賀亭有點可憐，孤伶伶的?，F(xiàn)在卻羨慕了，賀亭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在作風上特立獨行，在做事上身心投入，完全不在意別人的眼光和評價——做人不就該這樣嗎？

可惜人和人不一樣，道理他都懂，要做到很難。他喜歡有很多朋友，喜歡熱鬧，喜歡一切好玩的事物，可有朋友就會有不同的眼光，要熱鬧就會聽見各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