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遙好像是說準(zhǔn)備回京了，來青門等掌門夫人一路入京。

    她伏于案上，心思恍恍惚惚，上次才沉寂下來的心，如今又在隱隱打鼓，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強(qiáng)迫自己平靜下來。

    黃昏時分，輕璇來到殷無念的墓前，想要與他告別。

    遠(yuǎn)遠(yuǎn)便望見殷無念墓前一個灰色長衫的背影席地而坐，絮絮叨叨地說著什么。

    似乎是聽到了她的腳步聲，他的話語停止了，轉(zhuǎn)過頭來望著她。

    “你怎么在這？”輕璇有些詫異地看著令遙。

    “一直很遺憾，不曾與殷掌門相識，”令遙輕輕開口，“想來看看他?！?/br>
    輕璇一時有些傷感，無言以對，只靜靜拎著一籃子紙錢在墓前跪下，從懷中拿出火折，將一片紙錢點(diǎn)燃。

    令遙輕聲道：“殷兄，輕璇還有話跟你說，我便不打擾了，日后若我再來眉山，一定還來看你?！?/br>
    說罷起身，對輕璇略一點(diǎn)頭，轉(zhuǎn)身離去，輕璇手中的動作頓了一會兒，忍不住回頭去望，男子衣袂飄飄，迎著和暖的微風(fēng)越行越遠(yuǎn)。

    云蒸霞蔚的洛陽皇城內(nèi)。

    氣勢虛浮的帝王帶著幾分訝異看著立于堂下的年輕男子。

    “你是說將詩中所述之事一并嚴(yán)查？”

    “是，”穆淳頷首，“詩中所言之事，樣樣直指我大炎軍隊(duì)，作詩者甚至臆測軍中施暴欺民之人有皇室在背后撐腰。兒臣猜測，恐怕確有軍中之人目無法紀(jì)、禍亂安治，甚至揚(yáng)言朝廷對軍隊(duì)無控制之權(quán)。想要抓到作詩造謠之人，消除民間對朝廷、對父皇的不當(dāng)看法，一定要先止住軍中這股不正之風(fēng)，這樣才便于咱們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貙⒛莻鞑ピ姼柚苏?法?！?/br>
    他抬頭，見端坐上方的人沉默不語。

    “父皇，很多事兒臣都有耳聞，”穆淳跪下，“當(dāng)真不能再讓他們?yōu)樗麨?，敗壞父皇的名聲了?！?/br>
    皇帝的眼神一動，望著跪在大殿中央的年輕男子，面部有一絲細(xì)微的顫抖。他平靜下心，嘆了口氣，緩緩道：“你有這般心思實(shí)屬難得，也罷，就按你所說，再查細(xì)些吧！”

    穆淳在乾明宮中用過晚膳，出宮時夜幕已覆蓋了整個京城，他翻身上馬，望著眼前筆直的馬道，唇角不可抑制地?fù)P起淺淺弧度。

    八月五日，輕璇與令遙啟程上路。

    輕璇料定自己入京后是要女扮男裝的，而此次隨令遙一路同行，難免引人注目。未免日后被人識破身份，輕璇決定這一路不扮男裝。

    令遙抿嘴一笑，想到兩人一路行去，若如平常一般打扮，似乎太過招搖，于是決定穿得寒酸些。

    上路時，輕璇作普通民婦裝扮，一身白布裙，腰間纏著簡單的布條，裙擺很厚，蓋住布鞋和纖細(xì)的腳腕。令遙則依舊是一襲灰袍，只是這身比之前那身舊了很多，腰間同樣纏著布條，兩人站在一處，倒顯得是一對夫婦一般。

    天未亮，兩人便騎著馬出了青門府，行過那片樹林時，輕璇笑：“穿成這樣騎馬，似乎還是頭一次?！?/br>
    “你從前出門都是男裝？”令遙有些驚訝。

    “行走江湖，女子容易被欺負(fù)，”輕璇舔了舔嘴唇，“就算被人看出是女子，身著男裝到底顯得強(qiáng)勁些，行動也方便?！?/br>
    令遙看著她不說話。

    “怎么了？”輕璇奇怪地問。

    “你入京后，還打算跟在蜀地時一樣，穿身男子衣裝就算易容了？”令遙皺眉。

    “不然怎么辦？”輕璇詫異。

    “京中之人可不像永樂城的人一樣好糊弄，看你女扮男裝，便道你有幾分來歷，不敢跟你叫板。京中富家女子很多，有不少都愛扮男裝出門，所以你不管著男裝還是女裝，只要不出手露出功夫來，人家都當(dāng)你是個弱弱的小娘子，沒人拿你當(dāng)男兒對待的?！?/br>
    輕璇一愣，有些無措。

    “所以，你不打算學(xué)一學(xué)易容嗎？”令遙揚(yáng)眉。

    “易容……”輕璇有點(diǎn)排斥，令遙看出來了，她當(dāng)真不喜歡改變自己的容貌。

    和那些將自己濃妝艷抹，打扮得嬌花照水的女子相比，她真是真實(shí)太多。

    他有些出神地看著她，心道，遇見你之后，我早就不懂得欣賞她們了。

    輕璇沒有注意他的表情，只呆呆不知望著何處。

    令遙回過神來，見她良久不說話，道：“我知道你不想易容，也嫌麻煩，但這是很必要的。你若是個男子，便少了許多人關(guān)注你，行事會方便許多?！?/br>
    “可我并不想太低調(diào)，”輕璇道，“成為一個顯眼的人，才能更大程度地幫到穆淳。”

    “像左辛一樣？”

    “像左辛一樣，又與左辛不同?！?/br>
    令遙眉頭皺得更深。

    “不過，經(jīng)你這么一說，我想到了一個闊別很久的人?！陛p璇臉上浮現(xiàn)笑意。

    前邊的樹林茂密起來，輕璇走神，手中的韁繩松了好大一截，那馬兒自顧自繞過一顆顆樹，歪歪扭扭地向前走。

    “喂！”令遙跳下馬，牽過輕璇手中的韁繩，“快要見到左辛了也不用這么激動吧，馬都不管了?！?/br>
    輕璇一愣，看見他臉上難以掩飾的不滿，下意識地忙著解釋：“我說的人不是左辛！”

    “那是誰？”

    “之前跟你提起過的?！?/br>
    “誰？”

    “在云崗鎮(zhèn)，我認(rèn)識的一個朋友?！?/br>
    令遙心中一凜：“你是說……”

    輕璇嘆了口氣：“我倒是想讓你見見青鸞的，可她早已不在了?！?/br>
    “你要去見闌歌？”

    “是，闌歌在風(fēng)月場里歷經(jīng)半生，該會的都會，且她入青門已有幾年，易容之事難不倒她。

    左右我們也要路過長臨城，倒時我去看看她，順便讓她教我易容術(shù)?！?/br>
    “你又要去青樓了？”令遙將馬拉停。

    “令將軍，你管得有點(diǎn)寬了?！陛p璇坐在雄壯的馬背上，盈盈身軀不堪一握，面目卻和善起來，“不過你放心，我會保護(hù)好自己，我已不再是當(dāng)年云崗鎮(zhèn)蒔花館內(nèi)的那個小姑娘了?！?/br>
    令遙嘴唇動了動。

    “令將軍，如果不放心的話，你可以隨身保護(hù)我呀?！陛p璇隨口玩笑。

    令遙的表情卻認(rèn)真得很。

    “你到底想說什么？”輕璇收起笑容。

    “輕璇。”

    “嗯？”

    “帶我去見見闌歌吧。”

    ……

    “好?！?/br>
    天邊淡色的月牙被隱沒，陽光漸漸照進(jìn)樹林，令遙一手牽著一匹馬，輕輕踏著落葉向林外走去，秋林寂寂，唯有輕踩落葉的聲音圍蕩在耳邊。輕璇坐在馬背上，放空了雙腳，一下一下地踢著空氣，臉上逐漸掛滿了天真肆意的笑，面容剔透而白皙，在樹影斑駁的林間仿若仙子。令遙聽著笑聲回過頭來，深邃的眉眼間也染上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