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他忍不住打起寒顫。窗外的雨聲縹緲遠(yuǎn)離，周遭什么都沒有，只留下凈霖毫無波瀾的問話。楚綸垂眸，見自己手背已現(xiàn)青色，便頓了片刻，方才開口。

“我死在天嘉十二年?！彼劣舻卣f，“秋時(shí)。”

楚綸并非如樂言所言，孤苦伶仃，死在小舟之上。相反，他命譜間記載，他本該于十二年考中探花，與左清晝一同登入翰林，在秋時(shí)佳宴上因大膽直諫惹怒皇帝，被抄押下獄，舊疾加身，不日便死了。

“樂言不忍如此，便為我提筆改命。”楚綸側(cè)目，“只是我們誰也不曾料得，為我抵命的人會(huì)是曦景?！?/br>
“是不曾料得?！眱袅刂毖圆恢M，“還是心照不宣?！?/br>
楚綸咳聲，樂言攙著他，他以帕拭血，對(duì)凈霖說:“我與曦景，雖相隔甚遠(yuǎn)，卻情同手足。我們既無宿怨，也無腌臜。我為何要害他？”

凈霖并不理會(huì)，只是待他繼續(xù)。

楚綸歇了半晌，說:“若是早知今日，我必不會(huì)讓樂言為我奔波一趟?！彼恐谐奔t，“害了曦景，我真該死?！?/br>
“樂言身為頤寧賢者的筆，怎會(huì)落到你手中。”凈霖說道。

楚綸與凈霖目光相對(duì)，他掩著口，慢聲說:“幾年前劉大人見我貧寒，筆多用至禿桿才肯作罷，便隨手贈(zèng)了我一支，正是樂言?！?/br>
凈霖似是了然的頷首，又問:“你與劉承德甚好？”

“劉大人人品一流，雖身在朝中，卻寧折不屈?！背]說，“我與曦景攜手追查一案，便是經(jīng)過劉大人才能查到今日?！?/br>
“我有一事不明?！眱袅赝蝗惶D(zhuǎn)話鋒，“你乃一介凡人，如何知曉自己‘命譜’一事?！?/br>
楚綸稍頓，正欲開口，見凈霖眼神深邃叵測(cè)，便不自覺地一滯。他又咳了幾聲，神色凜冽幾分。

“劉大人酒后閑談，醉時(shí)告知我的。”

“他的酒后胡言你也信。”蒼霽磕著杯沿，自得其樂，“你們二人竟比預(yù)料中的還要親近?！?/br>
按道理，雖然楚綸有引薦之勞，可拜在劉承德門下的卻是左清晝。師生情誼還不如相識(shí)之誼，如何也說不過去。

“劉承德告知你命譜一事，還以筆妖相贈(zèng)?！鄙n霽伸出腿，說，“你倆關(guān)系豈止是甚好，簡直‘情同手足’。若真有他這樣的圣人，我都想要結(jié)識(shí)了?！?/br>
楚綸說:“惺惺相惜莫過于此?！?/br>
“他說了你的命譜，便沒有提及左清晝的嗎？”

楚綸勉強(qiáng)一笑:“沒有?！?/br>
“撒謊?！眱袅貎勺种棺∷^續(xù)的咳嗽，說，“你不僅知道你的命譜，還知道左清晝的命譜。你都知曉，隱瞞什么？”

楚綸壓著聲音:“見你二人來勢(shì)洶洶，不明好壞，不敢輕率作答。”

“你確實(shí)謹(jǐn)慎?！眱袅卣f，“答得滴水不漏?！?/br>
他得知左清晝?cè)┧廓z中，談起時(shí)淚眼婆娑，談過了便恢復(fù)如常。他與左清晝什么交情？是他親口說的情同手足，手足死了，常人哪有這樣配合至恰到好處的能力。見他對(duì)答如流，雖無辯解的神色，卻話里話外將自己摘得干干凈凈。就算凈霖唐突轉(zhuǎn)開話題，他也能從容謹(jǐn)慎地得體作答。

“神君法力無邊，何必為難我們?！背]越咳越烈，在樂言的拍撫中看向凈霖，愴然道，“我不過是撿得了一條命，卻仍然是個(gè)病秧子，既不敢也無法愚弄神君?！?/br>
“你因‘病’而壯志未酬，‘病’才是你原本的歸宿?！眱袅卣f，“但自從樂言篡命那一刻起，你的‘病’便已經(jīng)治愈，你因此得以新生。既然活下來了，又何必再裝成病秧子?！?/br>
楚綸汗?jié)耵W角，他郁色不展，聽聞此言竟憤而欲起。樂言摻著他，不解凈霖所言。

凈霖說:“若是大病立除，自會(huì)讓人懷疑。事已至此，要做就做的徹底，既然死不了，不如再想方設(shè)法讓病氣遮掩。劉承德怕左清晝，不怕你便是因?yàn)槟悴〉脜柡?，眼看你命系藥罐，他再無后顧之憂，你亦能順利行事?？伤闹阍缫巡皇遣≡谏眢w，而是心里。”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背]唇嗆出血，他扯帕相抵，盯著凈霖，“因?yàn)槲一钪?，神君便定要給我指罪？”

“我不過猜測(cè)一番?！眱袅貜纳n霽手中接過茶水，飲下潤嗓，“你便已覺得自己有罪？”

“曦景之喪人神共憤，可那絕非我之授意。我從未謀害過一人一物！”

“你自然沒有。”凈霖摸著杯上的余暖，說，“我只握過劍，今日方才明白，原來握筆的人更加了得?！?/br>
“君上此言何意?！睒费约t著鼻尖，呢喃道，“慎之一直在我身邊，從來不曾害過誰即便是改命一事也是我一意孤行”

“因?yàn)闅⑷说氖悄恪！眱袅貍?cè)眸，“是劉承德，是皇帝，是那背后更加莫測(cè)的人，卻唯獨(dú)不是他。他不過是偶然得知，無意促使?！?/br>
“我不曾?！背]握緊帕，幾欲切齒，“我沒有！”

“那就與我無關(guān)了?！眱袅胤畔虏璞?，真正地切入正題，“我只想知道，到底是誰，告訴了你命譜一事？”

蒼霽坐直身，好奇道:“不是劉承德么？”

“劉承德浮于表面，早已注定來日會(huì)被當(dāng)做棄子一枚。他知道的，怕還不如楚大人多。”凈霖說著點(diǎn)了點(diǎn)指尖，面無表情地說，“那么敢問楚大人，是誰告訴你的？”

第59章霜雪

窗迎晨光,一線清明。室內(nèi)椅座客滿,凈霖的白袖露出腕骨,在舉止間愈現(xiàn)勁瘦。楚綸彎頸垂首，側(cè)臉隱沒在拭血的手帕中,連神色也變得晦暗不清。他眸光挪向樂言，見筆妖微微啜泣著望著自己,欲張的口就仿佛混入一團(tuán)難以融化的雪,變得笨口拙舌，無從狡辯。

“君上所言的一切，我一概不明白。”樂言低語，“我遇著慎之時(shí)，他就是個(gè)凡人。凡人的事，本就無從琢磨,怎能因這機(jī)緣巧合而怪罪慎之？他如有此等能耐，便無須受病苦折磨?！?/br>
“唯一能怪罪他的左清晝已命喪黃泉，如今這世間再無人能對(duì)他說‘怪罪’兩字?！鄙n霽說,“現(xiàn)下不過是詢問他些許事情罷了,怎也這樣吞吞吐吐。”

“子虛烏有的事情，慎之自然答不出來的！”樂言倏忽張臂，擋著凈霖的視線，哭道,“你們?cè)趺催€不走！”

“這兒風(fēng)好?！鄙n霽搭腿,悠哉地說,“你今日就是哭塌了這樓,我也不會(huì)移座?！?/br>
樂言被他閑適的模樣氣紅了臉，又惱又怒，只肯擋著人，不許他二人再看。

凈霖指尖微頓，突然對(duì)楚綸說:“你見他百般護(hù)著你，便沒有分毫回護(hù)之心么？”

楚綸咳聲漸重，說:“神君若不這般步步緊逼，我們也無須這樣苦苦哀求。”

“若是今日這樣算是步步緊逼，那么來日的苦楚就是疾風(fēng)驟雨。”凈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