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目去世了。

他活著時像一顆終日燃燒的恒星，刺眼、灼熱、難以親近，等到火焰熄滅，巨大的力量又像個黑洞一樣把所有人都扯進(jìn)一片未知的死亡深淵。

查德曼絕不是第一個被吸入黑色漩渦的犧牲者，也不是最后一個。艾倫難以預(yù)料他的死究竟是好是壞，甚至連露比都不能。整個卜倫諾家族和其旁系家族的內(nèi)斗就像個會因為預(yù)測而變化的混沌系統(tǒng)，所有問題都沒有一個必然準(zhǔn)確的答案。

艾倫休息了片刻，等著麥克來和他會合。他們約定一個暗語，這樣地下安全屋的主人在沒有得到暗示的情況下就會守口如瓶，假裝這里只是個普通的便利店，并不存在什么看不見的秘密房間。

過了半小時，房間的門被敲響了。

“……晚上好，斯科特先生。”門外，里昂·加爾斯拘謹(jǐn)?shù)叵蛩蛘泻?，語氣中帶著一絲緊張和懊惱，似乎這句話已經(jīng)演練了無數(shù)次，可說出口時仍有些不自然。

艾倫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站在旁邊的麥克。

“你會向我解釋嗎？”

“會的?！丙溈嘶卮?。

“我來解釋?！崩锇赫f，麥克示意他先進(jìn)去。

艾倫的頭發(fā)還是濕的，光著腳，顯然沒有做好和一個只有過一面之緣的討厭家伙共處一室的準(zhǔn)備。里昂進(jìn)來后站在門邊，手足無措的模樣非常符合他的年紀(jì)，就像個高中生追星族忽然間得到了和偶像單獨見面的機(jī)會。

“隨便找個地方坐吧?！丙溈擞押玫卣f。即使覺察到這個年輕人的心思全都在艾倫身上，麥克還是愿意在氣氛尷尬時為他解圍。和他的友善相比，艾倫的目光就直白得多，冷冰冰地望著里昂問：“你的解釋需要坐下來說多久？”

“不，我馬上就走?！崩锇夯卮?，“我只是想，與其你事后才知道，不如我親自向你坦白?！?/br>
“坦白？你做了什么？”

“我接了和你們一樣的委托，目標(biāo)是摩根·尤金，而且搶先了一步。我想我應(yīng)該道個歉。很抱歉，我不是故意和你們作對?！?/br>
麥克靠著墻，艾倫朝他看時，他無奈地笑著說：“我說過沒關(guān)系，只要目標(biāo)確實死了，最多是拿不到尾款?！?/br>
“那是很大一筆錢?！崩锇赫f，“要是我就會心疼。”

“你不必告訴我，這種事中介人會處理?！卑瑐愓f。

“我沒有中介人……暫時還沒有，在找到一個合適的合伙人之前，我自己接活?！?/br>
艾倫并不關(guān)心他的工作狀態(tài)，緊接著問：“你是什么時候接到的委托？”

“最近?！?/br>
“是我們在白鳥小屋見面之前還是之后？”

“斯科特先生……我是說，雖然我很想毫無隱瞞地全都告訴你，但是我的父親沒有意志消沉之前對我說的最多的就是職業(yè)殺手得保守每一次委托的秘密，這是我們賴以生存的準(zhǔn)則。”

“你當(dāng)然可以什么都不說，可我也有理由懷疑你?！?/br>
“懷疑我什么？”里昂顯得很驚訝，還有點沮喪，他肯定覺得自己的表現(xiàn)糟透了，覺得跟著麥克來這里是個錯誤，自以為是地坦白和解釋也是錯誤，但最大的錯誤是不該接那個委托。

“你不覺得我們之間存在的巧合太多了嗎？”艾倫問，“我有沒有足夠理由懷疑，你對我們過分關(guān)注，甚至有可能在跟蹤我們?！?/br>
“沒那回事……好吧，我確實非常關(guān)注你，但只是在情報圈子里打聽一些公開的消息，我發(fā)誓絕沒有跟蹤過你?！崩锇赫f，“如果我跟蹤你，你一定會發(fā)現(xiàn)。”

艾倫接受了這個解釋，可同時又想起一些尚未被證實的疑點，比如雪山上那個暫時只存在于他和麥克想象中的變態(tài)施虐狂，以及白雪覆蓋的公路邊神出鬼沒的隱形槍手。里昂出現(xiàn)的時機(jī)引人生疑，就像露比的名言——太多巧合等于周密計劃。

“我們之所以有這樣的疑慮，是因為幾天前還同在滑雪場度假，幾天后卻又在遠(yuǎn)隔數(shù)千英里的酒吧街相遇?！丙溈苏f，“這種事通常只會出現(xiàn)在電影里浪漫邂逅的男女主角身上，可這不是一場羅曼蒂克電影，所以搞清楚其中的來龍去脈就顯得格外重要了。”

“來龍去脈就是我們接了同一個任務(wù)，所以才會剛好在酒吧街遇上，但在滑雪場的相遇確實是一次令人激動的巧合?！边@個年輕人說了一句讓麥克印象深刻的話，“一定是幸運女神的眷顧，才讓我在那里遇見艾倫·斯科特，我愿意用一生和子彈擦身而過的幸運去交換那一次偶遇?！?/br>
“……我很感動?！丙溈苏f，這是他內(nèi)心真實的想法——被感動了。如果沒有那么多生死與共的經(jīng)歷，他會毫不懷疑地相信這個年輕人對艾倫有著和自己一樣強(qiáng)烈深厚的愛。當(dāng)然，里昂的感情雖然令人印象深刻，卻未必能夠持之以恒。艾倫對他的定義非常準(zhǔn)確，一個精力旺盛的追星族，別的孩子在追逐熒幕和賽場上的明星，他在追逐一個手段高超的職業(yè)殺手，但本質(zhì)上沒有差別，孩子們很快就會轉(zhuǎn)移自己的愛好。

麥克的目光順著看不見的導(dǎo)火線往艾倫望去，出乎意料，艾倫平靜地說：“我可以相信你?！?/br>
“謝謝?！崩锇核闪丝跉狻?/br>
“但是同時希望你別再出現(xiàn)在我面前。就算任務(wù)重復(fù)不可避免，但職業(yè)殺手有自己的規(guī)則和方法，我們應(yīng)該只知道對方的存在，而永不見面?！?/br>
“是的，我知道?！比魏我环N職業(yè)都會有同行和競爭對手，只是大多數(shù)職業(yè)的人可以在公開場合與對手同臺競技，只有殺手例外，每當(dāng)殺手轉(zhuǎn)身遇見一個同行，對方的死亡氣息就會撲面而來。

“我們就在這里告別，當(dāng)做從沒有見過?！?/br>
里昂說：“好的。”他回答得相當(dāng)冷靜，那張英俊又認(rèn)真的臉讓這個簡短的承諾顯得格外有說服力。他向兩人道別后就從隱蔽的后門離開了。

“我覺得他快哭了?！丙溈苏f。

“只是你覺得而已，你什么時候見過一個愛哭鼻子的冷血殺手?！卑瑐愓f，“他開槍殺人比你果斷，你不應(yīng)該同情他。他現(xiàn)在是一個人，自己決定要接什么委托，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我知道?！?/br>
不止麥克知道，艾倫知道，有可能連里昂本人也知道。一個獨行殺手，所有問題都得獨立解決，所有決定都得自己去做，所有對錯都只在一念之間。

“有一個孩子的父母死于一次卑劣的搶劫，劫匪在停車場公然開槍殺人，卷走了值錢的東西從此逍遙法外。孩子在車?yán)锒氵^一劫，他不止一次地問，法律能不能幫他找到那兩個殺人犯，能不能也像他們對待他的父母一樣被打穿腦袋。”

“我聽到的故事不是這樣的。”艾倫說，“有一個孩子快餓死了，他從一個剛失去妻子和孩子的男人那里得到兇手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