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累得不到二更就上床睡了，許鳳佳又看書看得晚，常常三更才進屋來，這幾天下來，也就是交換了幾句不疼不癢的家常話。

    二月初十一大早，七娘子就爬起身來，撐著睡眼被幾個丫鬟當洋娃娃擺布，換上華服，插戴了頭面，等許鳳佳起身打過拳凈了身，兩人才一道進樂山居、清平苑向兩個長輩告辭，又遇到平國公在樂山居里和太夫人說話，許鳳佳難免被訓上幾句——父嚴母慈，這也是大秦父子之間的常見情景。

    這一番葳蕤下來，待到日上三竿，七娘子才上了馬車，由許鳳佳騎馬護送，立夏等丫鬟們坐了一輛小車在后頭尾隨，從人前呼后擁地出了國公府，朝著什剎海邊上的廣福觀而去。

    廣福觀雖然比不上白云觀，但香火也并不冷清，因為二月是道教祖師爺誕辰，廣福觀又是老子在宇內(nèi)最大的道場，從二月初一起，就有大戶人家在廣福觀打醮設(shè)壇做法事，二月十五日的正日卻是已經(jīng)被孫家約去了，蕭家只得選了二月十日。煙袋斜街上廣福觀大門附近卻也早已經(jīng)人煙肅靜，幾個親兵在門口侍立：蕭總兵雖然官位不高，但這些年來在江南經(jīng)營得好，和諸總兵一樣都是外地的實權(quán)大員，手掌兵權(quán)，家眷在京城的做派，也要比那一等窮京官更高貴得多了。

    許家人的馬車當然是直進了大門，七娘子在車馬廳內(nèi)下了車，早有幾個總角小廝隨著中年管事迎上來，滿面笑容地請“世子爺、少夫人仔細崴了腳，這石子路是有年紀的了”。

    廣福觀在什剎海邊上，初春的景色也有些可看之處，七娘子隨著許鳳佳一腳深一腳淺地經(jīng)過滿是蒼苔的石子路，進了道觀后院兩進敞軒，果然就見得一對青年男女聯(lián)袂出了屋子，臉上都帶了笑，她便知道這就是蕭家的大少爺蕭時雨同蕭大奶奶了。

    蕭家跟隨許家多年，逢年過節(jié)都有走動，蕭大奶奶七娘子是見過的，只是過年時許鳳佳不在，蕭時雨就沒有進內(nèi)院來給許夫人請安。此時隨意打量一眼，見他眉目白凈，雖然說不上俊俏，但也有一股難得的儒雅氣息，心中倒是暗自點頭：許鳳佳自己是個小霸王，但平時相與的大家子弟，倒都很有教養(yǎng)。

    “神萍！”許鳳佳見到朋友，似乎也很高興，一掃這些天的煩躁沉郁，上前幾步拍了拍蕭時雨的肩膀，大笑道?！澳闳ソ咸接H一趟，倒是長胖了幾斤！”

    又扭頭吩咐七娘子，“來見過蕭世兄?！?/br>
    七娘子襝衽為禮，蕭大奶奶也和許鳳佳互相行了禮，便錯后一步，拉著七娘子笑，“過年的時候我本來想和世弟妹說一聲，我們家大爺下江南去探親了，世弟妹有什么想吃的土產(chǎn)，只管說一聲，讓我們家大爺帶上一車來都是極方便的。誰知道事兒多，人也多，竟忘了！”

    這是個笑口常開的京城少婦，雖然也有精細處，但面上卻是極可親的?；蛟S因為蕭家和許家的身份差異，她對七娘子很是親熱，似乎并不在意她的填房與庶女身份，七娘子微微一笑，投桃報李。“世嫂別這么客氣，我排行第七，你叫我楊七就好了。”

    直呼排行，在女子來說算是昵稱了。蕭大奶奶頓時眉開眼笑?！昂煤煤?，我也正想，大家年輕人，何必那樣拘束……”

    就把七娘子帶進了后堂，兩個人對著品茶說話。不多時，永寧伯林家的三少爺林中冕同兵部侍郎唐慶聯(lián)袂而至，七娘子不免出去見禮，算是新婦見過了夫君的好友。這才又分男女客在前后堂說話，前堂男子談笑聲不絕于耳，過了一會，又聽到誰說要點戲來聽。

    打醮本來是為了祈福，但也是大戶人家享樂散心的借口。蕭家年年都要到廣福觀打醮，即使總兵夫婦在任也不例外，此時廣福觀里外的閑雜人等一律回避，就是這幾個年輕男女隨喜，氣氛如何不松快？倒是七娘子有些疑惑。

    “林三少夫人……”她帶了一絲疑慮地問蕭大奶奶。

    蕭大奶奶微微一笑，笑里帶了些捉狹，顯見得和林三少夫人也是極熟絡(luò)的。“她啊……怕是又犯了老毛病。”

    她就壓低了聲音，沖著外頭努了努嘴?！傲秩鐞矍?，聽我家那位說，林三嫂才有了身孕，就又抬舉了兩個，湊了個十全十美！這河東獅吼，難免就要響起來嘍。三少爺嚇得在我家住了幾天，把個林三嫂氣得找上門來。兩夫妻現(xiàn)在還在賭氣，三嫂今兒當然哪里還有心思跟著出門？”

    雖說彼此都是女人，但提到三少夫人河東獅吼，蕭大奶奶的表情是有些不屑的。

    七娘子看在眼里，心里的郁悶就更多了一層。

    大戶人家，凡事都講個臉面，小夫妻吵架本來是常事，河東獅吼而被外人所知，那就有損閨譽了，蕭大奶奶的性格都算是溫和的，還會露出這樣的表情，可見要做大戶人家的少奶奶，該有多不容易。

    “可三少爺也太……”畢竟三少爺就在外頭，七娘子也壓低了嗓音，作出一副八卦的樣子來?！斑@么年紀輕輕的，就有了十個姨娘——”

    “就是這么說了！”蕭大奶奶拍了拍椅把，一臉的恨鐵不成鋼，“說起來三嫂心里也是憋屈，可誰叫三哥有——”她比了比上頭，“穿黃袍的那位做靠山了？林家上下就沒有一個能管得了他的！他又有錢，肯這么委曲求全，已經(jīng)是疼三嫂了！”

    七娘子倒不知道林中冕日常做什么營生，一時間表情就沒接上，蕭大奶奶看在眼里，忙解釋給她聽。“你也知道織造局吧，我聽說在江南，那可是排的上號的的富地方，一般人想進還進不去呢?？煽椩炀值搅司├锞鸵惨獨w宗正院下頭的造辦司管，三少爺就是造辦司的頭兒，這進項還少得了嗎？林家合家上下，連帶小伯爺都比不上他們?nèi)康男∪兆舆^得滋潤，還不都是仗著三少爺?shù)摹?/br>
    她忽然間住了口，面上現(xiàn)出了懊悔，見七娘子一臉純凈無暇，又話趕話說到了這份上，也就接著往下說?！斑@份差還不就是仗著三少爺?shù)纳刚f起來，和那位也是沾親帶故，不然靠他自個兒，恐怕還不知道在哪鉆沙呢！”

    七娘子就配合地捂住了口?！拔业共恢阑噬虾土旨摇?/br>
    “這事兒知道的人也不多?！笔挻竽棠逃行┱凑醋韵玻寒吘挂云吣镒拥纳矸?，此時做聽從指教狀，是很能讓人有些飄飄然的。“我也是聽我娘說的——她和林家也是拐著彎的親戚。你也知道，去了的周貴人出身不高，她是嫡女不錯，還有一個庶女當年是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