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不知過了多久，我低聲笑起來。原來如此，美黛麗說得對，任憑我再如何泰然面對，我的生活依然是風(fēng)刀霜劍，不會改變。

    這樣的人生，不如……不要。

    慢慢地扶著墻站起身來，站直身體，我一步一步向門口走去。

    一打開門，狂風(fēng)卷著雪花撲面而來，幾乎把我刮倒。勉強(qiáng)站穩(wěn)后，便繼續(xù)往外走去。

    路上沒有行人，卻隱隱地有爆竹聲傳來，持續(xù)不斷，此起彼伏。天色已晚，然而一向感覺昏暗的路燈，不知為何在今天看來特別的耀眼，照得我?guī)缀醣牪婚_眼睛。朝四周看了看，不遠(yuǎn)處都燈光點點，無奈間只好找了個燈火相對稀疏一點的方向走去。

    雪已經(jīng)積了一尺多厚，我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走，幾次跌倒，雪弄得滿臉都是，衣服也濕透了。但卻絲毫不覺得冷，或許已經(jīng)麻木了吧。反倒覺得空氣說不出的清新，不像剛才在屋子里，悶得我簡直要窒息。我貪婪地呼吸著，絲毫不介意肺部被冷空氣刺得隱隱作疼。反正，這點痛又算得了什么呢。

    走著，身邊越來越明亮，不斷有人擦身而過。我停下來，茫然四顧。

    “你要去哪里？”一個聲音忽然闖入我混混沌沌的腦中。

    去哪里？去哪里……

    “我也不知道……”我不知所措地回答，“我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小坤說，叫我找個沒有人的地方再去死，可是我真的不知道這個地方在哪……到處、到處都是人……你能告訴我，我該去哪里么？”滿懷希望地向聲源處看去，依稀見個人影，卻看不真切。

    屏息靜氣地等待回答，卻久久沒有回音。算了，我黯然地收回視線，繼續(xù)漫無目的地往前走。

    腳下路突然開闊，我抬起頭，看了一眼便詫異地停下腳步。

    居然又走到這里來了。

    為什么來這？耳邊有聲音冷冷地問。

    但我已顧不得回答。倚在墻上，雙眼一眨不眨，癡癡地望著馬路對面被圍著的兩座建筑。真冷清……以前不是這樣的。以前每次來，都會看到來來往往的好多人。想著我幽幽地嘆了口氣，真的好想再看一次那些三五成群、蹦蹦跳跳的孩子……還有那些邊招手邊笑得一臉幸福的學(xué)生家長。

    為什么到學(xué)校這里來？為什么？為什么？耳邊的聲音依然不折不撓。

    “沒有為什么，不過是習(xí)慣而已啊。”我好笑地道，目光仍然凝聚在馬路對面。

    “好久沒來了……”我輕聲笑著，“不過你知道嗎？以前我天天都會來的……每天學(xué)校還沒有放學(xué)，我就已經(jīng)在這里等著了……直到——被關(guān)起來，來不了……”

    眼睛好酸，那兩幢建筑似乎離得有點遠(yuǎn)了?！翱墒俏也桓疫^去，我知道我等著的人不會從學(xué)校里出來的……他早就走了，再也不會回來了……我一直都知道的……”眼淚流下來，但我還是在笑，“我知道我永遠(yuǎn)也等不到那個人的……可是……哪怕只是看著這些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都覺得很滿足很快樂，真的、真的很可笑吧……”

    眼前突然壓下一片陰影。不要擋住我的視線啊，我費力地掙扎著擺脫那人的懷抱。

    陽陽！陽陽！聲音一遍遍地道，說不出的凄楚。陽陽……

    “住口！”我猛地大吼一聲，用力捂住耳朵。

    “你是誰？你憑什么這樣叫我？”我氣急敗壞地叫道，“只有——只有……”只有那個人才能這樣叫我！只有那個人……

    ——那個人，又是誰？

    “是誰？我一直在等的那個人……到底是誰？”我茫然道，腦子里一片混亂，無數(shù)個片段在眼前走馬燈似的閃過卻一個也抓不住，“那個人，我記得我以前就是來這里接他的……我那時還有車……后來他走了，我每天還是準(zhǔn)時到這里來等他……我記得的，但為什么我就是想不起來他是誰？”

    頭倏忽疼痛起來，我仍然一個勁地喃喃，“我記得的，那個人說的每一句話我都記得清清楚楚，想忘都忘不掉……我的記憶力一向都很好，想當(dāng)初多少人都羨慕我過目不忘呢……我連這都記得，為什么我會想不起來他是誰？”拼命地想那個人的名字卻仍然一無所獲，頭越來越痛，我忍不住呻吟起來，抱著腦袋蜷縮成一團(tuán)。

    “別碰我！”胡亂揮開伸過來的手，我猛站起身，“砰”地一頭撞在墻上。

    一定是記的東西太多了，早知道不該這么懶的。那些工作方面的資料我背它們干嘛呢，好記性不如爛筆頭啊，害我反而想不起來這么重要的東西……

    溫?zé)岬囊后w順著額頭流下來，眼前紅慘慘地迷糊一片。但似乎不像剛才那么頭痛欲裂了，于是我又狠狠地向墻上撞去。

    一聲悶響，觸覺卻沒有剛才那么冰冷堅硬……未等我細(xì)想，身體已然拔地而起。

    耳邊嘈雜聲不斷，似乎有人不停地在叫在說話……可是我一個字也聽不懂，也不想聽懂。我只想做我剛才做的事。

    “放開我！放開我！……”我瘋狂地掙扎，推拒著那個限制我自由的人。然而環(huán)繞著我的那雙手，依然把我束縛得死死的——我頓時氣極，張口便狠狠地咬下去。

    直到渾身無力，我松開口，絕望地嗚咽起來。

    頭好沉好痛，根本就想不起來……根本就想不起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才發(fā)現(xiàn)自己正坐在雪地上，那人早已放開了我。

    “是夢吧……”我恍然地笑起來，“一定是夢……那個人，其實根本不存在的，哪來的名字？” 不停地自言自語，心情慢慢回復(fù)平靜。

    回去吧。忽然聽到有人低低地說。跟我回去。

    我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四肢都快凍僵了……那人還在叫我跟他回去，我恍若未聞，踉踉蹌蹌地穿過馬路向?qū)W校旁邊的巷子中走去。

    “跟我回去！”那人似乎終于憤怒了，追上來一把抓住我的手臂。

    真是固執(zhí)。我恍恍惚惚地笑起來，并不止步：“回去？你要我回哪里去？你看不出來嗎？我根本……就沒有地方……可以回去……”所以，還是讓我找個無人的角落，永遠(yuǎn)消失吧。

    那人卻仍不放手，死死地拽著我，竟似要把我胳膊生生折斷。好痛，我的腳步愈加地虛浮起來，整個人止不住地往下栽去。卻還是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往前走……我一生中恐怕還從未有過如此的執(zhí)著，這是第一次，想來也是最后一次了。

    眼前驀地里一陣搖晃。身體忽然便騰空而起，被打橫抱在懷里。

    跟我回去。還是那個嗓音，不再憤怒，不再冰冷，低沉中竟似摻雜著一絲從未有過的溫柔。如此熟悉，卻又如此陌生。

    突然間不想再掙扎了。何苦再為了夢中人日日傷懷夜夜煎熬？不管這人是誰，不管這人要帶我去哪里……都由著他吧。就讓我這樣一覺睡去，永遠(yuǎn)都不再醒來。

    這樣漫長的噩夢，這樣空白的人生……我已經(jīng)太累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