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什么來什么，兩日后，吳為忽然回來了。

    吳為回來的事情驚動了整個廣業(yè)堂，他回來的時候，所有人都在堂上上課，一抬頭，便看到一位面容陌生的男監(jiān)生來到學(xué)堂的門口。

    他眼睛不大，有些丹鳳眼的模樣，原本胖乎乎的臉小了一圈，面容上卻是顯現(xiàn)出輪廓來，并不丑，反而顯得有些清秀。

    也許是大病一場的緣故，他如今看起來并不算非常精神，眼底有些青黑，面容也有些疲倦，原本的襕衫大了許多，掛在身上有些輕飄飄的。

    所有人都呆呆的看著他，就連臺上正在講學(xué)的張懷寧博士都愣住了，手中的戒尺“啪嗒”一聲掉在了桌上。

    “吳……吳為？”

    整個廣業(yè)堂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氣。

    “吳為？這還是吳為嗎？”

    “怎么忽然瘦成這樣？這不就過了月余，他是不是被妖精吸走了精氣？”

    “大病一場確實(shí)損害身子，不過他瘦的那樣快，等身子好了，胖回去應(yīng)當(dāng)也很快?！?/br>
    江眠月震驚的看著面前緩緩跟張懷寧博士行禮后不緊不慢回到座位上的吳為，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眠……眠眠?！碧m鈺也呆滯了。

    “他如今也算不得太瘦，只是跟以前比起來要瘦了一些。”江眠月緩緩道，勉力讓自己鎮(zhèn)定下來，“不知道楚楚見過他如今的模樣沒有，她看了一定比我們還要驚愕?！?/br>
    上午的課業(yè)結(jié)束后，吳為站在門口徘徊，一直不肯上前去崇志堂，蘭鈺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在等楚楚？”

    “嗯?！眳菫橛行┬邼恼Ａ苏Ｋ请p不算大的丹鳳眼，“我，我怕她見著我時被我嚇著?！?/br>
    “不會不會，你現(xiàn)在挺好看的?！碧m鈺擺擺手，笑著說，“楚楚與我說過，她喜歡瘦的。”

    “真……真的嗎？”吳為一愣，更顯得羞澀，“那我，我現(xiàn)在……還不夠瘦?！?/br>
    “你們在這兒做什么呢？”尹楚楚的聲音忽然從他們身后傳來，吳為渾身一僵，垂著腦袋，一時間居然有些緊張的躲在了江眠月的身后。

    尹楚楚看到他的身影，眼眸微微瞇起，大步走向江眠月，“眠眠，讓開?！?/br>
    江眠月立刻毫不猶豫的閃到一邊。

    尹楚楚一把揪住他的衣襟，“來，吳監(jiān)生，能不能解釋一下你最近都……”

    看清他的一瞬間，尹楚楚卻忽然怔住了，幾乎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你，你……”

    “楚楚，我錯了。”吳為愧疚的垂下腦袋，“我應(yīng)當(dāng)給你寫信的，只是我這場病來勢洶洶，時?；杳圆恍?，等我恢復(fù)精神以后，已經(jīng)過了許久，我更不敢給你寫信了……”

    江眠月和蘭鈺見尹楚楚面容已然有松動，頓時覺得她們二人在此似乎有些礙眼。

    二人手拉手，緩緩后退，快步溜走。

    自那以后，國子監(jiān)開始流傳，繼江眠月之后，又多出了一個喜歡長跑的監(jiān)生，不是清晨就是晚上，風(fēng)雨無阻，日日都要跑半個時辰，一直堅(jiān)持了一個月余。

    一日，江眠月和尹楚楚完成監(jiān)本?？焙螅愤^騎射場附近。

    春夜入夏的晚風(fēng)吹拂著二人的面容，江眠月正想著監(jiān)本馬上就要三校上版，在這之前，祁云崢要去宮中找大儒審讀一事，正在出神。

    尹楚楚忽然心神一動，“眠眠，我想去騎射場看看，你能不能陪我一起。”

    江眠月一愣，自然知道她想去看的人是誰，無非是近日被人盛傳的吳為一事……如今這個時間點(diǎn)，確實(shí)是他在諸位監(jiān)生們口中時常出沒的時間。

    “好?！?/br>
    二人沒有往騎射場去，而是去了騎射場的看臺，那兒風(fēng)很大，尹楚楚站在上邊，看著場上有個熟悉的身影，步伐平穩(wěn)，一步一步的往前跑。

    她臉色微紅，緊緊地捉住了江眠月的手。

    “眠眠?！?/br>
    “嗯？”江眠月回眸看著她，卻見尹楚楚黑暗中的面容，眼眸中閃爍著光。

    尹楚楚咬了咬唇，“如果有個人，愿意為你拼盡全力，你會跟他過一生嗎？”

    江眠月心中微顫，轉(zhuǎn)頭看向那夜風(fēng)中長跑的男監(jiān)生。

    一個月下來，吳為并沒有瘦太多，但是明顯壯實(shí)了不少，整個人也精神了，她們心中都清楚，吳為以前有多懶多饞，做到這個地步，無非是因?yàn)樘m鈺那句，“楚楚喜歡瘦的”。

    “也不能因?yàn)橐患?，就做這么重要的決定。”江眠月看了看尹楚楚，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

    尹楚楚穩(wěn)下心神，緩緩吸了口氣，“我近日心亂的厲害，眠眠……看書時都時常會想起他。明明以前一心只想讀書，做官，讓我娘親脫離困境，如今倒像是失去了什么目標(biāo)似的。”

    尹楚楚的話直戳進(jìn)江眠月的心里，她又何嘗不是如此，只是她還不如楚楚，如今最大的問題還未解決。

    “那便再尋個目標(biāo)吧。”江眠月笑著說，“今年夏日一過，便要升學(xué)?！?/br>
    “你也該跟我和蘭鈺在同個學(xué)堂呆著了，再過兩個月便是臨雍講學(xué)，書都看完了嗎？”

    尹楚楚低頭笑了笑，“你說的對，現(xiàn)在想那些還太早?！?/br>
    實(shí)際上，江眠月說這些，自己也心虛。

    這兩個月她的心思也并不純粹，總是想起那些不該想的事情。

    如今她看到祁云崢已經(jīng)比之前要好多了，不再明顯的閃躲，卻也在盡量避免不必要的單獨(dú)接觸。

    只是祁云崢每次看她的眼神總是包含深意，看得她渾身都不自在，總是想到那日書庫里的那個夢。

    若那夢只是尋常夢境倒還好，可那個夢著實(shí)古怪的很，怪就怪在太過真實(shí)，就像是……仿佛真實(shí)發(fā)生過一般。

    她仿佛還能記得他的氣息和溫度，還有他任情恣性時在她耳邊的呢喃，“眠眠?！?/br>
    而不管是上輩子還是在這輩子，祁云崢都沒有喊過她的小字。

    那日書庫撞見江眠月看到地方志之后，兩個人也仿佛有默契一般，都沒有再提及那一日發(fā)生的事，這便顯得更加的怪異，讓江眠月愈發(fā)不敢與他接觸。

    祁云崢?biāo)坪跻矎哪侨臻_始，便對她有些淡淡的疏離，沒有如之前那般，經(jīng)常叫她留在敬一亭，與她單獨(dú)說話。

    江眠月覺得，此時的自己，便像是地情書中那些傳聞中會噴發(fā)的火焰山，如今處于休眠的時期，勉力維持著表面的鎮(zhèn)定，可只要稍稍有異，她便會變成另外一種模樣。

    三月鶯時，四月槐序。

    五月，國子監(jiān)的槐花盛放，滿目嫩綠之中垂墜著晶瑩的白，掩映在春末夏初的燦陽之下，墜落一地的碎銀。

    忙碌了幾個月的監(jiān)本?？苯K于初步結(jié)束，眾人都松了口氣，如今只差送入宮中，只待學(xué)究大儒審閱后，便可以開始刻印。

    風(fēng)起，柔順而溫暖，江眠月抱著書走在槐樹林蔭之下，不由得抬頭，看那漂亮的槐花。

    她心中平靜又充實(shí)，雖然有擔(dān)憂，有憂愁，有恐懼，可如今這些時光，卻是她過的最為舒心又快樂的日子。

    忽然，她頓下腳步，看著前方。

    不遠(yuǎn)處，郭大人正把瓜子往崔應(yīng)觀的手里塞，崔應(yīng)觀已經(jīng)是熟練地接過，笑瞇瞇的裝進(jìn)了兜里，二人十分熟稔，雖然崔應(yīng)觀比祁云崢后來許多，可郭大人明顯更愛與他親近，兩人你一句我一句，也不知道在說些什么。

    一旁的祁云崢則面色淡淡，略帶些冷漠的站在一旁，表面看去氣場十足，頗有幾分威勢，可在江眠月看來，卻莫名覺得他看起來有些孤零零的。

    忽然，他側(cè)眸，看向江眠月所在的方向。

    江眠月遠(yuǎn)遠(yuǎn)地朝他行了個禮，笑了起來，“祭酒大人安好?！?/br>
    祁云崢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勾起唇角，淡淡一笑，面容上終于有了些溫度。

    一日結(jié)束后，各堂齋長按照慣例去往敬一亭東廂房，諸位齋長各自說了各堂的情況，祁云崢吩咐了一些事之后，諸位各自告退。

    正在江眠月要走出門時，卻冷不丁聽到祁云崢開口。

    “江眠月?！彼穆曇羝届o，帶著幾分溫柔，“留下?！?/br>
    江眠月的腳步一滯，心猛地跳了起來。

    自書庫一事之后，這是他第一次開口讓她單獨(dú)留下。

    作者有話說：

    老規(guī)矩，二更晚一點(diǎn)。

    第一百二十七章

    其他監(jiān)生們聞言都先行離開, 只有江眠月留了下來。

    門被輕輕掩上，江眠月緩緩來到祁云崢跟前，行了個禮，輕聲道, “祭酒大人有何吩咐。”

    “還記得之前與你說過, ?？钡谋O(jiān)本要送去宮中, 如今宮中形勢不如從前，局勢緊張, 只能帶一人前往?！逼钤茘樞揲L的手指捏著羊毫筆, 指間微微泛白，“你可愿與我同去。”

    江眠月心中一動, 他還記得, 答應(yīng)過自己此事。

    她沉默了一會兒, 祁云崢緩緩抬眸，見她不開口, 緩緩道，“若是不愿……”

    “我愿。”江眠月急忙開口, 脫口而出兩個字，隨后便猛然愣住了。

    祁云崢手指一抖, 羊毫上的墨汁滴在了面前的宣紙上，暈染開一大團(tuán)烏黑。

    同樣的話語, 不同的地方, 不同的身份，同樣的人。

    上次他這樣問的時候，她正瑟縮在他的面前, 是一只被掌控的嬌雀, 是他的戰(zhàn)利品。

    她口中說愿, 心中卻是抵觸又害怕，卻勉力的，強(qiáng)迫自己迎合順從。

    可如今……

    江眠月有種荒唐感，卻又覺得有些哭笑不得。

    她勉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努力打破此時的尷尬氣氛，“多謝祭酒大人看重，學(xué)生有幸可以與祭酒大人同去宮中，得見文人大儒，自然是愿意的?！?/br>
    “好?！逼钤茘槍⒐P放下，平靜面容之下壓抑著波瀾，“很好?！?/br>
    “學(xué)生……還有一個不情之請?！苯咴麻_口道。

    “你說?！?/br>
    “如今已經(jīng)五月，期間我與爹爹數(shù)次寫信，也回去過幾次，關(guān)于兵器庫的事情爹爹總是三緘其口，我心中總是擔(dān)憂不已，不知明日見到那些大儒時，能否打聽到一些關(guān)于我爹的情況？”江眠月著急問。

    這幾個月以來，她一直在想辦法，通過江述懷、娘親，還有國子監(jiān)那些家境不錯、家中有人在朝為官的監(jiān)生們?nèi)ゴ蚵牐詈髣e說是別的監(jiān)生，就連消息最為靈通的吳為都沒有一點(diǎn)收獲。

    兵部實(shí)在是太過敏感的一塊區(qū)域，其中的一些細(xì)節(jié)，除了祁云崢之外，便只有江玉海、梁清澤和皇上知道。

    她本不想再麻煩祁云崢，可如今，時間快要來不及，她實(shí)在是沒有別的辦法了。

    祁云崢看了眼她著急的模樣，不緊不慢開口，“你放心，我自有安排。”

    第二日清晨，江眠月如之前一般來到下馬碑，上了祁云崢的馬車。

    一如既往，他拿出一盒糕點(diǎn)，說是郭大人買的。

    郭大人為何每次都如此湊巧的出去買糕點(di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