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jié)
從房里出來,征得老兩口同意,老畢他們索要了杜芬芳的單人照及她與曹正明的合影。隨后,三人又在村里調(diào)查了一番,看看時間不早了,他們決定再到杜家與大劉他們會合。 “畢老,咱們今晚就在村里住宿嗎?”小陳問道。 “看來只能住村里了?!崩袭呂丝跓煟冻龈呱钅獪y的微笑,“今天晚上,還有一個重要的人物要出場哩?!?/br> “重要人物?他是誰?”小陳和小黎一愣,異口同聲地問。 “沙啞男人!”老畢一字一頓地說。 第七章 沙啞男人 “昨天,你去過縣城嗎?”老畢緊逼不放,讓大劉他們有些驚訝。“沒,沒去過……”周德陽顯得慌亂起來?!澳沁@張車票是怎么回事?”老畢吐出一個煙圈,他像變戲法一般,從口袋里掏出了一張車票。看到車票,周德陽頓時面如死灰,彎下腰劇烈咳嗽起來。 一 黃狗剩住在云朵村五組,從杜成銘家到黃家不通公路,路上要翻過兩座小山,步行需要一個小時左右。 村會計周德陽帶著大劉和老王,三人走得氣喘吁吁,累得腰酸腿疼。 “黃狗剩在村里無法無天,你們派出所處理了幾次,他怎么還敢如此猖狂?”大劉揮汗如雨,不滿地對老王說,“你們應該一次就把他弄疼,讓他下次不敢再打女人的主意。” “我們關也關過,教育也教育了,可他屢關屢犯,屢教不改,你說咋辦?”老王說。 “他如果下次再犯,你就直接送到縣局來吧,讓我來收拾他!”大劉咬著牙說,“我就不信治不了村里這些流氓?!?/br> “黃狗剩那點事情,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如果直接把他送縣公安局,那全鎮(zhèn)不知道有多少個黃狗剩要交給你處理?!崩贤蹩嘈α艘幌抡f,“相比較而言,黃狗剩有賊心沒有賊膽,還不是鎮(zhèn)里的治安隱患重點對象哩?!?/br> “難道你們云團鎮(zhèn)還有膽子更大的家伙?”大劉有些驚訝,“我有一年沒到你們鎮(zhèn)來了,對下邊的情況是兩眼一抹黑,你給我仔細講講哩?!?/br> 老王說:“我上月才到云嶺村處理了一起父子打架的事情,那父子倆像仇人似的,打得昏天黑地,兒子把父親的手臂都打折了,還拿起菜刀,揚言要宰了父親。父親嚇得四處躲藏,不敢回家。接到報案后,我專門到云嶺村跑了一趟。我先找到那個六十多歲的老頭,問了半天,他支支吾吾。我又找到他兒子調(diào)解,那個三十多歲的男人一開口就罵他父親是老畜生,老不要臉。后來我終于弄清楚了,原來兒子進城打工去了幾年,回來后發(fā)現(xiàn)自己的媳婦和父親有染,追問之下,媳婦哭著告訴他,他不在家的一天晚上,公公偷偷摸摸爬到她的床上,她極力反抗,但最后還是被jian污了,從此以后,公公每隔十來天就要爬到她的床上去一次。兒子一聽就火了,當即把老子痛打了一頓,并到廚房拿菜刀要砍要殺。像這樣的案子,處理起來相當麻煩,而且父子之間結(jié)下仇怨,就好似埋了一顆炸彈,說不定哪天這顆炸彈就會爆炸,弄出人命關天的大案?!?/br> “是呀,現(xiàn)在農(nóng)村勞動力大量外出打工,農(nóng)村確實存在很多問題?!敝艿玛柹钣懈杏|地說,“我們村的一些組,現(xiàn)在誰家結(jié)個婚,或者死個老人,都請不到人幫忙。有些地方,小偷剛進村時還偷偷摸摸,后來干脆明火執(zhí)仗動手搶劫。前幾天,有一伙外地人佯裝成裝修工人,開著面包車到我們村來轉(zhuǎn)悠,有些人家屋頂漏雨,請他們?nèi)椭S修。這伙人進屋后,二話不說,立馬控制住主人,翻箱倒柜,把屋里值錢的東西擄掠一空。等到地里干活的人趕到,他們早跑了。后來聽說這伙人在別的地方落了馬,我們心里才覺得安全了一些。” “嗯,農(nóng)村治安力量薄弱的問題,確實值得我們深思?!贝髣⒌拿碱^皺了起來,他對老王說,“你們作為基層警力,既要最大限度地保障鄉(xiāng)鎮(zhèn)安全,又要顧及村組治安,也確實難為你們了?!?/br> “是啊,基層警察的苦和累,別人是永遠都體會不到的,不說別的,就看我們臉曬得像煤球,皮膚糙得像樹皮,也就不難理解我們的辛苦了?!崩贤踉秸f越激動。 三人緊走慢趕,終于在下午四點前到達了云朵村五組。黃狗剩住在一座搖搖欲墜的土坯房子里,門前有一口很大的水塘,門后卻是一片墳地,顯得陰森森的。 大劉他們找到黃狗剩家時,發(fā)現(xiàn)鐵將軍把門,黃狗剩家別說人影,連鬼都沒有一個。 “這老家伙怕是很久沒回家了,”老王指著門口的一張蜘蛛網(wǎng)說,“看這情形,他可能離開有幾個月了?!?/br> 大劉隔著一扇破窗向里面看了看,只見灶屋里冷冷清清,架在鍋灶上的鐵鍋都已經(jīng)生了銹,鍋里似乎還有幾顆細長的老鼠屎。 “走吧,去問問周圍的鄰居,務必要弄清黃狗剩的去向,好給老畢一個交代。”大劉用手在鼻前扇了扇,似乎想趕走黃家屋里飄出來的霉氣。 離黃狗剩家不遠的地方,有一個三四戶人家聚成的院子。寬敞的院里,幾個老太太一邊曬太陽,一邊在抹玉米粒。 “我們已經(jīng)好久沒看到他了。”一個胖胖的老太太說,“他走了還清靜,大家的日子都過得安心。過去他在時,不管大人還是娃娃都提心吊膽?!?/br> “是呀,那老不死的活著盡害人,希望他永遠都不要回來了。”另一個稍瘦的老太太既憤慨,又擔憂,“現(xiàn)在村里很少有年輕女子了,我們擔心他會對女娃娃下手?!?/br> “你們知道他去了哪里嗎?”老王問道。 “聽說到城里打工去了?!笔堇咸擦似沧?,“就他那副德行,到城里誰會雇他呀!” “他大概走多久了?” “可能有四個多月了吧?!笔堇咸肓讼耄隙ǖ卣f,“對,就是去年的農(nóng)歷十月初十,他跑到我們院子里來,說是要去城里打工,從那以后就沒見過他了?!?/br> “他走了四個多月了?”大劉頭腦里咯噔一下,他突然一拍巴掌,興奮地說,“杜芬芳是四個月前被害的,兇手會不會就是他呢?” 二 傍晚,周德陽把幾個警察帶到了云朵村僅有的一家小飯店里。飯店老板曾經(jīng)在縣城開過餐館,后來年齡大了,才回到老家開了這個小飯店。 “周會計,今天這頓飯就由我來請吧。”老畢微微一笑,“我知道你們村經(jīng)濟不寬裕,你就不要勉為其難了?!?/br> 一根煙工夫,一個熱氣騰騰的大湯鍋便端到了眾人面前,切得薄如蟬翼的羊rou片還冒著縷縷熱氣哩。同時,老板端上了一盤爆炒羊雜,一盤野韭菜炒羊肝羊腎,一碟花生米,一碟蘿卜干。 “菜已經(jīng)很豐盛了,這里暫時沒事了,你先去忙自己的吧。”老畢向老板點了點頭。 “好嘞!”老板掩上包間的門,樂呵呵地出去了。 勞累了一天,大家都餓了,大口吃著美味的涮羊rou,每個人臉上都冒出了細密的汗珠。 “周會計,村里的年輕人都出去打工了,你為啥不去呢?”看看吃喝得差不多了,老畢點上一支煙,吸了一口問道。 “我身體不太好,從小沒干過重活,擔心出去吃不消。”周德陽用紙巾擦了擦嘴,目光看著地面,“再說,村支書和村主任經(jīng)常不在,村里的事也總得有人頂著吧。” “你身體有什么問題?” “我有氣管炎,一累嗓子就發(fā)啞,而且心慌?!敝艿玛枔u搖頭說,“我怕到城里后找不到工作?!?/br> “你身體不好,在家里干過農(nóng)活嗎?” “我家里農(nóng)活主要是父母在干,我有時也會幫幫忙,但更多時間是處理村里的事務。” “那你經(jīng)常進城嗎,比如到縣城或者市里?” “偶爾也會去,主要是去買書?!敝艿玛査坪跻庾R到什么,他的臉慢慢紅了起來。 “昨天,你去過縣城嗎?”老畢緊逼不放,讓大劉他們有些驚訝。 “沒,沒去過……”周德陽顯得慌亂起來。 “那這張車票是怎么回事?”老畢吐出一個煙圈,他像變戲法一般,從口袋里掏出了一張車票。 看到車票,周德陽頓時面如死灰,彎下腰劇烈咳嗽起來。 “你是從哪里弄到的車票?”大劉和老王都覺得不可思議。 “很簡單,它是我在杜家的廁所里撿到的?!崩袭呎f,“在這之前,周德陽去過一次廁所,這張車票,應該是他在掏手紙的時候不經(jīng)意帶出來的,由于廁所光線暗淡,他沒有發(fā)現(xiàn)地上的車票,結(jié)果被我撿到了?!?/br> “這張車票能證明什么呢?”大劉說,“難道周德陽有問題?” “按照這張車票標示的時間,周德陽從縣城返回云團鎮(zhèn)的時間是下午一點左右,這與他打電話舉報的時間相差無幾。另外,按照我之前的分析,那個打電話舉報者應該來自當?shù)?,而且與死者有一定的關系?!崩袭呂丝跓?,瞇縫著眼睛說,“其實,觀察一個人的外在表現(xiàn),就可窺見他的部分內(nèi)心世界,特別是在經(jīng)歷重大事情的時候,他的外在表現(xiàn)尤為明顯。一般來說,當事者最有可能表現(xiàn)為兩個極端:要么驚慌,要么沉穩(wěn)。今天周德陽的表現(xiàn)屬于后者,這與正常人的反應不太相符。” “嗯,有道理?!贝髣㈩l頻點頭。 “還有,今天見到周德陽的第一眼,我便注意到了兩個細節(jié):第一,他的眼圈有點發(fā)紅,排除生病的因素外,表明他較短時間內(nèi)情緒有過波動,眼圈紅很可能是因悲傷流淚所致;第二,他在說話時,總有一個用手摸喉管的下意識動作,這個動作如果不是習慣使然,便是表明他的喉嚨近期不太舒服。聯(lián)想到舉報者聲音沙啞的事實,我想周德陽打電話時嗓音沙啞有幾種可能:一是假裝沙啞,二是由于感冒等原因?qū)е律ぷ邮д?,三是由于強烈刺激導致聲音沙啞?!?/br> “原來周德陽就是那個沙啞男人!”大劉和老王恍然大悟。 “沒錯,我就是那個給你們打電話的人?!敝艿玛柨人砸魂嚭?,終于喘過氣來。 “你為什么不用實名舉報呢?”大劉說,“向警方提供破案信息是每個公民的義務,你用不著遮遮掩掩呀!” “因為照片上的死者和她本人不是很像,我不太拿得準,擔心弄錯了,所以不敢用實名舉報?!敝艿玛柎f。 “不對,你和死者之間應該有一定的感情糾葛,而不是單純的熟人關系。”老畢看著周德陽說,“今天你情緒控制得比較好,整體表現(xiàn)還算平穩(wěn),但在杜家時,有一些細節(jié)還是暴露了你的內(nèi)心:當我問杜芬芳離婚后有沒有人追求時,你一下紅了臉,而且表情很不自然;在聽到杜芬芳被黃狗剩sao擾時,你內(nèi)心深處的仇恨也在臉上表露了出來。這些細節(jié)表明,你和杜芬芳之間應該有故事。還有,下午我和小陳、小黎在村里走訪時,打聽到你和杜芬芳是初中時的同學,她離婚后,有人看到你曾經(jīng)去地里找過她?!?/br> 老畢講完,包間里一片沉寂,只聽見羊rou湯鍋咕嘟咕嘟翻滾的聲音。 周德陽臉色蒼白,半晌,他終于下了很大決心說:“既然這樣,我也沒必要再隱瞞了,我把一切都告訴你們,希望你們盡快抓到殺害她的兇手?!?/br> 三 是的,我和杜芬芳是初中時的同學。我從小是在鎮(zhèn)上姑姑家長大的,小學六年也在鎮(zhèn)中心小學度過。升上初中后,全鎮(zhèn)七個村考上初中的新生都匯集到鎮(zhèn)初中來。新學期開學那天,在眾多的新同學中,一個穿水紅色衣服的女生令我眼前一亮。她有著大大的眼睛,睫毛很長,嘴唇紅艷艷的,笑起來十分甜美。那時我十四歲,正是朦朦朧朧多情懷春的時候,我對這個叫杜芬芳的漂亮女生一見鐘情,產(chǎn)生了一種無法抑制的好感和愛慕。我熱切希望老師在編排座位時,讓我成為她的同桌。 大概是心誠則靈吧,一番緊張的期待后,我的愿望終于得以實現(xiàn)。當那個水紅色的身影坐在我身邊時,我感到臉熱心跳,身體情不自禁地戰(zhàn)栗起來。那時鄉(xiāng)村的思想都十分保守,加上少男少女都處于敏感時期,男女同學之間的關系與冷戰(zhàn)時期的蘇聯(lián)和美國差不多,誰要是斗膽打破男女界限,下課后的嘲諷準會塞滿耳朵。因此,杜芬芳雖然和我同桌,但我們之間沒說過幾句話。每天上課,我眼睛的余光都會去捕捉她長長的睫毛,那些又黑又彎的睫毛隨著主人眼睛的眨動,總是勾勒出一道道美麗的弧度;她的臉龐光潔潤滑,上面有一層粉紅色的茸毛。很多時候,我看著那些弧線,那些細細的茸毛,思緒信馬由韁,總是幻想自己是一個超世脫俗的大英雄,而她就是我夢寐以求、并對我忠貞不貳的佳人……有一次,大概是幻想得太投入了吧,我竟然沒有聽到老師的點名,正當老師準備向我們課桌走來時,她用胳膊肘輕輕碰了我一下,我馬上醒悟過來,并準確回答了老師的提問。 這一次美人救英雄的壯舉,讓我心花怒放感激涕零。下課后,我輕輕對她說了聲“謝謝”,她微微笑了一下,嘴唇動了動,最終什么話都沒說,很快便跑出教室和大家一起玩耍去了。 杜芬芳的成績不是太好,各科成績都居于全班的中下水平,她尤其頭疼數(shù)學,特別是升上初二后,數(shù)學的幾何證明題更是令她束手無策。而我從初一起,每次考試不是第一就是第二,我最擅長也最喜歡做的便是幾何證明題。很多時候,看到她秀眉緊鎖、一籌莫展的樣子,我都感到心疼,都有一種想給她講解的沖動,不過,看了看周圍的同學,想到這樣做可能會帶來不必要的流言蜚語,我只好裝作沒有看見,自顧自復習英語去了。 初二的下學期,數(shù)學老師不知發(fā)了什么神經(jīng),他常常放學后坐在教室,即興在黑板上出題,并規(guī)定沒有做對者必須留下來補課。這對我來說只是小菜一碟,但對絕大多數(shù)同學來說,則不亞于世界末日來臨。杜芬芳也未能幸免于難,她常常被迫留下來補課。有一天,數(shù)學老師又在黑板上出了三道幾何證明題,我唰唰幾下做完,側(cè)頭一看,發(fā)現(xiàn)她眉頭緊皺,長長的睫毛的陰影落在眼瞼上,一副沉思焦慮狀。我心里一動,把自己的作業(yè)本輕輕推了過去,不料她只看了一眼便把本子又推回來,紅著臉輕聲說了一句:“能給我講一下嗎?”我一陣激動,正要答應,然而環(huán)顧四周,發(fā)現(xiàn)已有“間諜”在做側(cè)耳傾聽狀,便只好硬起心腸,說了句:“你自己做吧?!闭f完我起身把作業(yè)本交到了講臺上。走出教室時,我回頭去看,發(fā)現(xiàn)杜芬芳咬著筆桿,兩只大眼茫然地看著前方,一臉的失望與無奈。嘿!我捶了一下自己的腦袋,趕緊走出了教室,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懊悔和愧疚感。 初三開始,老師調(diào)整了座位,杜芬芳不再與我同桌了,我心中好像失去了什么,有很長一段時間,我上課呆呆地望著她坐的方向,無法集中心思學習,成績也逐步下滑。老師著急了,找我談了幾次心,并到我家里進行了多次訪問。在老師和父母的督促下,我下了很大決心,終于把心思收回來放到了學習上。初三的下半期,昏天黑地的題海大戰(zhàn)把人搞得焦頭爛額,我再沒心思去多想別的,每天只是拼命復習、做題,目標只有一個:考上重點高中。 黑色的七月終于來臨了,我們?nèi)嗤瑢W都被要求到縣一中去參加升學考試。第一天考試結(jié)束后,我走出考場,在校門口遇到了杜芬芳,她似乎正在等其他的女同學??吹轿?,她情不自禁地紅了臉,兩只水汪汪的大眼睛趕緊瞟到了一邊。 “杜芬芳,你考得怎么樣?”我鼓起勇氣問。 “不咋樣。”她輕輕咬了咬嘴唇,反問道,“你呢?” “還行吧?!闭f到考試,我臉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自豪的神色。 “你以后考上好學校,不會把我忘了吧?”她說完這話,臉更紅了。 “怎么可能呢?”我說,“咱倆同桌兩年,同學三年,以后我無論走到哪里,都不會忘了你……” 這時,陸續(xù)有同學從考場里走出來,我和杜芬芳不好再單獨說話,只好匆匆分開了。 升學考試結(jié)束,從縣城回來后,班里搞了一個畢業(yè)晚會,那天晚上我望眼欲穿,一直滿懷期待,但始終沒有見到那個水紅色的美麗倩影。聽一個女同學講,因為杜芬芳沒有考好,她父親大發(fā)雷霆,罵得她哭了幾天。 半個月后,升學考試成績揭曉,錄取通知書也隨即發(fā)下來了,我雖然沒有如愿考上第一志愿縣一中,但還是順利地被第二志愿縣二中錄取了。 拿到錄取通知書后,我遲遲沒有離開學校,我在校園里徘徊了一遍又一遍,一直等到天快黑了,都沒看到杜芬芳來領取自己的成績單。 四 雖然考上了重點高中,我卻毫無喜悅和自豪感,我明白一旦離開云團鎮(zhèn),到縣城讀書,便很難再見到杜芬芳了。 那個夏天,我一直沒有見到杜芬芳。八月底,在啟程到縣城就讀的前一天,我專門回了趟云朵村,并悄悄走到了三組,走到了杜芬芳家的瓦屋前。院子里靜悄悄的,院壩邊上的晾衣竿上,晾曬著那件撩動我無數(shù)情思的水紅色衣服。我一陣激動,正想走進院門時,一個高高瘦瘦的人影一閃,杜芬芳的父親從屋里走了出來,那張鐵青色的臉令人恐懼。我最后望了一眼那件水紅色的衣服,灰溜溜地掉頭走了。 縣城是當時馬山縣最繁華的地方,也是農(nóng)村人朝思暮想的所在,但我在縣城讀高中,卻沒有多少喜悅可言。看不到杜芬芳的身影,見不到那雙水靈的眼睛,我覺得生活似乎缺少了什么。高一的第一學期結(jié)束后,我放假回到云團鎮(zhèn)。在一次鎮(zhèn)上趕集時,我和她終于相遇了。半年不見,她比原來長高了一些,身材也豐滿了不少,盡管臉比原來黑了一點,但整個人顯得朝氣蓬勃。 “芳芳,你還好嗎?”我走上前去,努力壓抑著內(nèi)心的喜悅和激動。 “我現(xiàn)在徹底是個農(nóng)民了。”她躲閃著我的眼睛,自嘲地指著地上的一堆紅苕,“我今天是來賣紅苕的,你買嗎?” 我愣愣地看著她,臉上的喜悅一點一點地往下沉,心里的痛楚卻很快彌漫了上來。 “你快走吧,這街上到處都是熟人?!彼坪跻灿X得自己說得過火了,臉上微微一紅,壓低聲音說,“你現(xiàn)在要把心思放在學習上,明白嗎?” 明白,我當然明白!我像快要溺水的人一下抓住了救生圈。我用力點了點頭,再次看了她一眼,戀戀不舍地離開了集市。 此后我把所有心思都用在了學習上,我發(fā)誓要考上大學,用大學錄取通知書向她求婚。第一年高考,我以十分之差落榜了,可我并不甘心,補習了一年后再度向高考發(fā)起沖刺,然而命運是如此捉弄人,這次我不多不少只差了一分。 不過,這一分之差讓我看到了勝利的曙光,看到了希望之所在。我雄心勃勃,意氣風發(fā),準備第二年再卷土重來。 就在我第二次高考失敗的這一年,遠山的那個男人托媒人到杜芬芳家提親了。那是一個夏日的午后,我正在村后的小樹林里看書,杜芬芳找到我,她眼睛紅紅的,神情顯得有些悲傷。 “德陽,遠山那個男人到我家提親,我爸這次動心了?!彼f,“你以后把我忘了吧?!?/br> “怎么可能?”我感到天一下塌了,“不行,我也讓我父母到你家去提親,你絕不能嫁給那個男人?!?/br> “我爸不會同意咱們的。”她哽咽著說,眼淚從又大又圓的眼睛里涌出來,“他是個死要面子的人,自從我沒考上高中,他就整天尋思著要給我找有錢的男人,好撐起他的面子?!?/br> 我一下泄氣了,這幾年為了供我讀書,我父母已經(jīng)竭盡所能,家里值錢的東西都早被折騰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