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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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風(fēng)波不驚暗潮微動 只見寶玉與寶釵兩個正是并排而坐,寶釵頭上挽著漆黑油光的髻兒,只一二根金簪子,耳上也只兩粒金丁香,十分簡素,身上又著蜜合色棉襖,玫瑰紫二色金銀鼠比肩褂,蔥黃綾棉裙,一色半新不舊,卻是透著端莊柔美,并不覺奢華。這原是尋常,但此時她解了排扣,從里面將那黃金燦爛的瓔珞掏將出來。寶玉卻又托了鎖,正是湊近了細看,彼此不過隔著一個拳頭的距離,挨得極近。 黛玉抿了抿唇,心下踟躕,正待說話。那邊兒寶玉已是道:“jiejie這八個字倒真與我的是一對。”邊上的鶯兒卻又笑著道:“這原是個癩頭和尚送的……”這話音還未落定,她抬頭看見黛玉來了,心下一怔,還沒說什么,后頭已然有個丫鬟道:“林姑娘來了?!?/br> 寶釵與寶玉聞言俱是抬頭看去,卻見著黛玉正站在簾子邊上瞧著,當下都是一怔。寶玉還未說什么,寶釵已然回過神來,當即忙笑著站起身來,口中笑道:“你來了,快過來坐這兒,也暖一暖身子?!闭f著,又嗔鶯兒倒茶,形容言談,一如既往,并不曾露出半分異常,只臉頰上微微泛出些許粉色而已。 見著如此,黛玉的目光閃了閃,倒也沒說什么,只微微一笑,順著寶釵的話坐下來,也不說那瓔珞如何,淡淡著道:“前兒聽得說jiejie身子有些不大爽利,我便過來瞧一瞧,現(xiàn)今可是大安了?” 寶釵便笑著道:“原是小病癥,并不妨礙,吃了那一丸藥也就好了。只想著到底是個病癥,便在家里將養(yǎng)兩日罷了?!闭f著,那鶯兒已是倒了一盞茶過來,送到黛玉手邊。寶玉也不免一笑,且道:“這冷香丸卻是個罕見的,再沒聽過這樣的事?!?/br> 如此說了兩句,黛玉方問道:“說來jiejie這里熏了什么香,涼森森甜絲絲的,卻是尋常沒見著的。”寶釵便道:“我最怕熏香,好好的衣服,偏要熏的煙燎火氣的,便有些香味兒,也還罷了。”寶玉正是點頭,聽得這話,忙問道:“既如此,這又是什么香?” 寶釵想了想,方笑著道:“是了,早起我吃了那一丸,想來是它?!睂氂穹揭f話,那邊兒薛姨媽已是吩咐下去,擺了幾樣細茶果來留他們吃茶。寶玉又夸前日東府里珍大嫂子的鵝掌鴨信,薛姨媽聽了忙也把自己糟的取了些來,漸次又取了酒相配。 李嬤嬤忙上來攔阻,薛姨媽幾句話攔了下來,不想才進了幾杯熱酒,那李嬤嬤又要上來,黛玉瞧著如此,心下一轉(zhuǎn),也不愿她再來掃興,倒又生什么話來,便笑著道:“已是吃了這么些酒,竟是夠了。待會兒還得去老太太那里說話呢?!毖σ虌尣氣O聞言,自然也是勸了寶玉兩句。 寶玉雖猶是有幾分戀戀不舍之意,到底放了那杯盞,且吃了兩筷子菜。那李嬤嬤見狀方才停了步子,并不說話了。薛姨媽忙又作了酸筍雞皮湯,寶玉喝了兩碗,又吃了半碗碧粳粥。黛玉并寶釵也吃完了飯。彼此吃了兩口茶,寶玉并黛玉兩個方一道兒起身告辭,只說:“來了這一日,也該回去了。還不知那邊兒怎么找著呢?!?/br> 當即他們便戴了兜帽,披了斗篷,一路回到賈母房中,且與她略說了兩句話,各自回去。黛玉也不理會旁事,只坐在那里默默想了一回,便是躺下,再無旁事。卻是春纖過后到了寶玉房中尋晴雯說話,還沒說兩句,就見著她就悄悄兒問道:“昨兒可是怎么了?” 春纖聞言微微一怔,訝然道:“什么怎么了?” “昨兒寶玉從那梨香院回來,便有些不大自在的,茶也不吃,書也不翻。因著那一盞楓露茶,倒是說了茜雪一回,卻是與平日里不同?!鼻琏┫胫蛉罩?,眉頭便是一皺,面上也有些微微發(fā)白。 聞言,春纖倒是一怔,道:“昨兒也沒什么事。那楓露茶寶二爺卻是提了提,說著自己拘泥了,怎么還為這不打緊的東西惱了?說來昨日再無不妥的,便是李嬤嬤攔著吃酒,也不過一句話便過去了的。” “原是這么著?!鼻琏﹨s是明白過來,當即唇角一冷,一雙秋水似的眸子幽幽泛出些許光亮,口中卻是道:“那楓露茶便是李嬤嬤要吃,茜雪與了的?!?/br> 春纖看著晴雯如此,倒是不似紅樓夢書中的,心下轉(zhuǎn)了幾個圈兒,便嘆了一聲,道:“這雖不過小事,到底是茜雪她不經(jīng)心,方才如此的。你日后可得更仔細些,凡事學(xué)著點襲人才是緊要。要我說,且不論這心底如何,這府中也只她做事最是明白的,周全得很,上上下下得了人心去,想來日后逐了所有人,也不會遣了她呢。別說什么寶二爺素來待人的好,越是如此,這發(fā)作起來才是越干脆利落呢。你也想一想,這府中什么女孩兒沒有,沒了一個你,就沒了好的挑上來?了不得,去了一個添上兩個!旁的不說,這府中就算短了老太太的,也不會短了寶二爺?shù)??!?/br> 晴雯聽得卻是臉色一白,登時說不出話來,好半日過去,她才聲音有些低啞著道:“我素來那么一個性情,再也改不得的,這么想來,竟是早日攆出去的好,也省得在這里久了,竟是生出情分來,平白生出多少掛念來?!?/br> “你不過是老太太與寶玉使的,原不在他屋子里的,過一二年,說不得再回老太太那里呢。說這些做什么?倒是正經(jīng)攢些銀錢以供日后用度方才緊要?!贝豪w再想不得她這么想的,當即忙攔阻下來——這府中的丫鬟一旦攆出去,又有什么好下場?且又不是明年賈府就傾頹了的,便又道:“再說了,寶二爺屋子里旁個不多,丫鬟卻是好些,你只管做針線活兒,自個兒退下去,她們自然也就領(lǐng)了事做去。你也清凈,她們也稱心,豈不是兩下便宜?若是得了閑,也來我們姑娘這里說說話,我正有些針線上的事兒要討教呢?!?/br> 如此說了一回,晴雯方漸次回轉(zhuǎn)過來,又想起府中現(xiàn)今常聽得一二閑話,偏春纖總也離著寶玉遠的,便生了幾分好奇,低聲道:“說來老太太這般疼愛寶二爺并林姑娘,他們年歲也相當,寶二爺又是待林姑娘好的,你卻總也避著這話,難道那事兒竟是他們混說不成?” 春纖聞言一怔,忙問道:“什么那事兒?” “還能是什么事兒,自然是林姑娘的大事?!鼻琏┮娭豪w這般形容,倒是與平日不同,忙說了一回,道:“我也不過隱隱聽了兩句話,因著內(nèi)里夾了林姑娘并寶二爺,方記住了?!?/br> “必是他們渾說罷了,真真可惡,這等沒影子的話也是胡亂攀談,沒得敗壞我們姑娘的名聲?!贝豪w心下一轉(zhuǎn),雖不知道寶黛兩個這么小,竟也有這樣的話傳出,但口中卻是半絲不停,忙就道:“若說這個,薛姑娘這怕更合寶二爺呢。昨日我們姑娘去看薛姑娘,不想到了內(nèi)室,寶二爺正是托了薛姑娘那瓔珞上的金鎖,且說什么jiejie這八個字倒真與我的是一對。想來那金鎖上面鐫刻了與寶二爺玉上的字相合的吉祥話兒。又一個是金,一個是玉,也是能湊一對兒的。你說這樣巧不巧,好不好?” 晴雯聽得這話,一時也聽住了,又想著先前聽得一段傳聞,忙道:“若說這個,我也聽過,原是姨太太親口說的,什么這金的必得玉來配才好。可不是正對上了?” “可不是,這不湊成金玉良緣了么。”春纖也是拍手笑道。但半晌后卻又回過神來,竟覺得自己說多了去,忙拉著晴雯的手,低聲道:“這話也就你我說一說罷了,可不能傳出去。這樣的事可不是混說得了的,一時讓旁個聽到了,且不說沒什么意思,也容易招惹話來。日后你若聽到我們姑娘并寶二爺?shù)拈e話,喝止一聲也就是了。再不可說這樣的話?!?/br> “放心,我自是明白的?!鼻琏┫肓艘换?,也覺得這話有理,忙就應(yīng)了下來。兩人再說了幾句旁的話,便各自散去。春纖暗中卻有幾分思量:雖說囑咐了晴雯一回,但她的性情如此,一時嚷出一句半句的,旁個不說,襲人卻是極為有心的,到時候自是明了,也算打個埋伏了。卻是意外之喜了。 接下來數(shù)日,春纖照舊服侍黛玉,并無旁話,府中雖有些波瀾,倒是安安靜靜的,再無旁事。不知不覺光陰流轉(zhuǎn),這才過了年,轉(zhuǎn)眼又是春分時節(jié),一時總也有些淅淅瀝瀝的春雨落下,黛玉本就是纖弱之人,又多愁善感,見著花開花落,雨聲闌珊,不覺動了幾分愁緒,隨意撿了一本集子,翻開一看,卻是李后主的詞,內(nèi)里墨香隱隱,卻是: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fēng)。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她瞧著這個,心內(nèi)越發(fā)纏綿悱惻,一時竟是癡了,正是覺得寥落之時,忽而有個丫鬟進來回話,說是老太太立等姑娘過去說話。 第十八章 生變故黛玉歸南 聞?wù)f此話,黛玉微微一怔。 這個時候,原是賈母日常午睡的時候,等閑的事兒都要推到午睡過后方回她的。今日非年非節(jié)又無緊要的生辰,賈母怎在這個時候喚自己過去說話?心內(nèi)這么一想,她便隱隱覺得有些不好的意思,只是不愿深思,不過口中應(yīng)了一聲,打發(fā)了這個丫頭罷了。 紫鵑已然取了黛玉的衣衫過來,目光在她臉龐上滑過,便一面抖開衣衫與黛玉裝扮,一面含笑道:“今兒卻是奇了,老太太竟有這樣的興致,連著一向的時辰都改了。說不得又是寶二爺那里鬧出什么新鮮事兒來。姑娘說呢?” “許是如此,他總有些稀罕的想頭,倒是與旁個不同?!甭牭米嚣N這話,黛玉略略覺得心安了幾分,面上略露出些許笑容,口中漫應(yīng)了這么一句。春纖卻正巧從外頭端了杏仁茶并白果紅棗糕進來,瞧著如此,忙放下了這兩樣?xùn)|西,幫著收綴起來,一面又開口道:“姑娘這是去哪兒?外頭正是落雨呢,仔細地上滑?!?/br> 紫鵑便說了緣故。 春纖得知后垂頭一想,也是黛玉一般心內(nèi)一頓,可想著那紅樓夢書中所寫,這會兒也沒什么大事兒,便放了心,且笑著道:“便如此,想來也不急于一時的。姑娘方才醒的,不如吃兩口杏仁茶,也暖一暖身子,生得腹內(nèi)空落落的走過去,冷風(fēng)一吹,也是不好呢?!?/br> 黛玉聞言瞧了那杏仁茶一眼,便知是春纖親自做的。她本心真摯,倒也不愿違逆了春纖的好意,雖心中依舊有些莫名的不安,到底吩咐著端來,勉強吃了小半盞,又用了一塊糕。只是口中雖是嚼著的,嘴里卻不知怎么的,只覺得沒什么滋味。春纖與紫鵑對視一眼,紫鵑悄悄兒地到了偏房里尋了雪雁并王嬤嬤,著實吩咐了兩句看守屋子的話,方與春纖一道兒攙扶著黛玉往賈母所在之正房而去。 因著離著極近,不過數(shù)十步的路,不過片刻之內(nèi),黛玉就跨步入了賈母的屋子里。然則,她抬頭一看,心中便是一沉,腳下也由不得停頓下來。春纖與紫鵑跟在后面,見著如此,也忙偷眼看去,卻見著賈母坐在正中的榻上,身側(cè)只站著一個鴛鴦,一個琥珀,旁的小丫頭都已是退了下去,底下卻又有一個穿戴整齊的婆子垂頭肅立著。此時聽得黛玉進來,那婆子悄悄抬起半張臉往這里看來,卻是滿臉擔憂之色。 在瞧見這婆子的面容神情之后,黛玉由不得手指一顫,方斂了斂神,抬步走到賈母身前,一雙眼睛卻由不得又往那婆子之處細細看了兩眼,才是垂下眼簾,與賈母斂衽一禮,口中道了一聲安好,才又接著道:“外祖母喚我過來,可是有什么話兒吩咐的?” 賈母瞧著黛玉,滿眼滿臉都是慈愛之色,只伸出手拉著她坐在自己身側(cè),心內(nèi)卻是一片嘆息:這小外孫女兒生得秀美絕倫,氣度超逸,原是姣花軟玉一般。性情也是一等的,既不失端莊矜持,又有爽利明快,竟是天底下有一無二的??上魞翰⒐脿攨s是三十以上方得了她,來得遲了些,先失了敏兒這母親,現(xiàn)今連著父親也是病了,真真是美中不足,可嘆可惜。 如此想來,賈母心內(nèi)越加憐惜,只伸出手撫了撫黛玉的背,指著底下站著的那個褐衣的婆子,輕聲問道:“好孩子,底下那婆子你可還記得?” 黛玉垂下眼簾,心內(nèi)卻越發(fā)得攥緊起來,連著嗓音也透出些緊繃的不安來:“若我記得不錯,這原是爹爹前次打發(fā)來送信的張嬤嬤罷?!贝豪w與紫鵑聽得這話,面上微微色變,忙走到黛玉的身側(cè)。 “卻是她呢?!辟Z母并不理會旁個,瞧著她如此,越發(fā)想著要緩緩地說來,不能驚嚇住了她,便連著聲音也透著些輕微仔細之意:“今番你父親又打發(fā)她過來,原是傳個信兒的,要帶你回揚州。” 這一句話落地,黛玉的面色便越發(fā)得蒼白了幾分,手指也有些顫抖——若家中無事,如何會忽而使人過來帶自己回去!由此,她越想越驚,連著身子也有些顫抖起來。紫鵑忙上前攙扶,春纖亦是緊走兩步,且去倒了一盞茶送過來。紫鵑便掀了蓋兒,且與黛玉喂了兩口茶水,見著她慢慢有些和緩,才道:“姑娘莫要擔心,萬事還有老太太在呢?!?/br> 那底下站著的婆子聞?wù)f此話,身子微微一動,卻又恢復(fù)了原態(tài)。春纖卻瞧見如此,心中由不得生出幾分古怪之意來,只是這會兒也來不及細思,也是一般勸慰黛玉。 賈母見遮掩不過去,也是一嘆,伸出手將她摟在懷中拍了拍,道:“放心。雖說你父親病了,但大約也不過是春寒秋冷,時節(jié)所感,兼著思念之故,方才有些不足。及等你回去,好生承歡膝下,細細勸慰,想來不出多少時日,也就好了?!?/br> 聞?wù)f病了兩字,黛玉兩行清淚已是奪眶而出,登時嗚咽一聲,忍不住抽噎啼哭了半晌,才是漸漸在賈母并鴛鴦紫鵑等勸慰之下收住了眼淚。賈母原極愛這外孫女的容貌性情的,又是近年來常在身側(cè),越發(fā)與旁個不同,一時也生出幾分心酸來,當即便輕輕拍著她的背,一面嘆,一面道:“我的兒,你這是要揉碎了我的心肝啊?!?/br> 這般過了半晌,黛玉才漸漸回轉(zhuǎn),且瞧了那張嬤嬤兩眼,她便起身與賈母深深屈膝一禮,一雙秋水般的眸子瀲滟而哀愁,只望著賈母,聲音細柔而微啞,道:“老祖宗教我,我、我該怎么辦?”聲音猶帶幾分抽噎。 賈母嘆了一口氣,便將心中一番安排細細道來:“雖說已是春分時節(jié),但北地天冷,你身子又弱,那滿船都是下人,且要你周全,越發(fā)受不住了。由此,竟是派璉兒一道兒隨你過去,若有什么,他原是男子,也是在世情上經(jīng)歷過的,大約還能打點起來。再者,雖有這等信兒,你也休要焦心煩擾。否則,若你一時病了,叫你父親怎么辦?” 由此又勸說一回,十分慈愛。 黛玉聽得這些話,心內(nèi)雖也悲痛焦灼,一時也漸漸聽了進去,當即又是感激,又是悲傷,只謝過賈母的安排,便要回去收拾。賈母見著她如此,也知道這般事體,她一個小姑娘家家的,一時受不住也是有的,且也勸說不得,便道:“你回去也好,且好生歇一歇,讓紫鵑春纖她們好生收拾打點起來便是。再者,這李嬤嬤原是林家的舊人,且在姑爺身邊伺候的,想來你也要問一問她的,我便將她安置到你那里?!?/br> 這般安排,也是周全了,饒是黛玉此時心神所系俱是父親林如海的病情,也少不得分出一分來謝過賈母,才帶著那李嬤嬤回到自己屋子里。 那李嬤嬤原是個沉穩(wěn)明白的,先前勸慰黛玉的話雖是不多,卻一句是一句,兼著早年也是見過的,黛玉待她自是與旁個不同。及等入了屋子,她就立時吩咐紫鵑倒了茶,且讓李嬤嬤坐下說話。 李嬤嬤這一路過來,雖頭不抬肩不動的,卻著實將賈府的種種看在眼底,心中略有所想,此時見著黛玉屋子里的布置俱是不俗,且待她十分親近,便也忙起身謝過,只取了一條腳蹬坐下,接過了茶吃了一口,就是放下,且與黛玉道:“老奴越發(fā)得不中用,竟不能伺候好老爺,也讓姑娘掛心!” 黛玉忙低聲勸了一句,又問父親林如海的病癥如何,又是如何延醫(yī)治病,用了什么藥,現(xiàn)今如何等等,卻是極為仔細,并不敢有半分缺漏之處。那李嬤嬤原在林如海之處伺候二三十年了的,也是心腹之輩,自是清楚這些的,當即也是一一道出,又勸黛玉道:“老爺雖是病著,精神卻還好,只是苦思太太小爺并姑娘。太太小爺原是去了的,再也不能。只姑娘本就是老爺?shù)难壑樽有念^rou,卻是兩地分居,每每閑了,總會念叨幾句。我們做下人的看著,著實也是心酸,想來這回病了,老爺就越發(fā)得牽掛姑娘,方打發(fā)老奴過來送信。姑娘竟不必太擔憂的,若是傷了身子,老爺瞧見了,豈不傷心?” 這一番話說得仔細,且有憑據(jù),色色都是嚴絲合縫,并無錯漏不妥之處,倒是正應(yīng)了那思念一說,黛玉不免也略略安心了些,只眼圈兒依舊泛著紅,低聲哀訴道:“父親如此,我卻不能承歡膝下,反倒讓他牽掛,竟是不孝之極。好在有嬤嬤你素日照料一二,我竟是不如的?!闭f到這里,她轉(zhuǎn)過頭看了紫鵑一眼,她早已到內(nèi)里取出個匣子來,此時忙就將那匣子送到黛玉手邊。 黛玉將那匣子打開,從內(nèi)里取了兩個荷包,且賞與李嬤嬤,又道:“你也是一路奔波的,必是倦了,且隨著春纖到屋子里歇一晚,明日里再說旁話,也是不遲。” 第十九章 三千風(fēng)雨一線暗牽 李嬤嬤忙謝了賞,隨著春纖出去安歇不提。紫鵑見著再無旁人,便勸慰黛玉一回,見著她面有怔忪之色,似聽不見這些話,也是無法,當即嘆了一聲,道:“既如此,姑娘的一應(yīng)事物也該好生打點起來,后頭再斟酌一二回,方能穩(wěn)妥周全?!?/br> 黛玉心動神移,想得舊日父親待自己的種種,哪里還顧得及旁個,不過說一聲你好生處置,便倚靠在床榻之上,取了帕子低低嗚咽起來。紫鵑見著也是心疼,卻也知道這原是父女天性,竟也不能深勸。及等黛玉略略發(fā)xiele一回,春纖也是回來,如此再三勸說,方漸漸和緩過來。 而另外一面,賈母亦喚了賈璉過來囑咐一番。他雖不甚喜歡這樣的差事,但想著江南風(fēng)月,且那林家姑父著實是極緊要的,也忙應(yīng)了這話。如此一來,不消半日,府中上下人等俱是知道了這一番事情,內(nèi)里各有思量,暫且不提。只寶玉想著黛玉離去,尤其不自在,只是這等父女天倫斷然沒有他出言反駁的道理,便悶悶在屋子里坐了半日,就翻箱倒柜地搜尋些東西,以作贈別之禮。 襲人見著如此,一時也笑了,且瞧了半晌后,就攔著寶玉道:“二爺搜尋這些做什么?林姑娘原是姑娘家,如何喜歡這些個東西?” “如何不行?”媚人從旁聽的這話,微微一笑,眉眼一橫間自有一番嬌柔嫵媚之意,口中的話更是溫溫柔柔,并不遜于襲人半分:“先前林姑娘生辰,二爺都是這么尋出了東西送與林姑娘的。這一番忙亂,自不在東西上面,原是一片心呢?!?/br> 聞言,襲人便不言語。 邊上的晴雯瞧著如此,撇了撇嘴,只拉著麝月到了自個兒的屋子里,一面道:“素來林姑娘便厚待我,又有一個春纖,此番我少不得也要盡盡心的。前日里你托我的東西,過些時日我再做,可使得?” 麝月抿嘴一笑,拉著她坐在一側(cè),一面又道:“我還當你有心了,竟與素日不同?,F(xiàn)在瞧著,原不過心內(nèi)擱著一件事,竟渾忘了旁個了?!?/br> “誰又是傻子不成?她們的事兒,與我什么相干,倒是讓我出頭?不過素日我性子燥了點,自個兒本就那么個模樣,自然說不得什么。現(xiàn)今已是改過了的,自然與先前不同,沒想著卻平白招惹來你這么一番話?!鼻琏┞牭明暝逻@話,心下一陣說不出來的復(fù)雜滋味,但口中的話,卻并無半分假意。 麝月是素來知道她的,聽得這話,心內(nèi)一番感慨,也不過點頭贊道:“你若真是能這么著,倒是福氣了。素來我說與你,都是一句不聽,現(xiàn)今怎么就喚了模樣兒?”晴雯便略略說了春纖之話。麝月細細想了一回,也不由得點頭,道:“這番話,倒是真心實意。”兩人說了一回,那邊兒寶玉也是尋到了些合適的東西,要親自送到黛玉之所。那襲人并媚人兩個忙跟著去了,便有丫鬟喚麝月過去。 搖了搖頭,麝月又與晴雯說了兩句話,方才款款起身,少不得喚了一干小丫鬟將屋子里的箱籠重新收拾起來。此話暫且不提,只說寶玉興沖沖而來,一路入了黛玉的屋子,方見著內(nèi)里早有寶釵坐著,正是與黛玉說話,他腳下不由一頓,方道:“寶jiejie也來了?” “寶兄弟?!睂氣O聽得這一句話,轉(zhuǎn)過頭去。她卻見著寶玉面有薄汗,兩頰已是有些微紅,一派匆匆忙忙的,不免微微一笑,起身喚了一聲,目光自然而然的一轉(zhuǎn),已是打量了他一回,又在他衣袖上的些許灰塵上頓了頓,就是收回目光,轉(zhuǎn)而道:“你也來探望林姑娘?” 黛玉早已吩咐紫鵑倒茶,聽得這話,也不過輕聲一句:“為我這一件事,倒是擾得府中不安了?!甭曇袈杂行┧釢c素日竟大為不同。 寶玉不免一陣擔憂,又有些酸楚,只瞧著黛玉那泛紅的眼圈兒,半晌說不的話來。寶釵見著如此,忙往前一步,且拉著寶玉坐下,一面又嘆息道:“你如何做此想?原是你素來就可人疼的,自不能與旁個相比。你若再這么說,我們反倒要惱了?!?/br> 正是這么說著,外頭小丫鬟便報三春亦是來了,黛玉忙令請進來,過后她們一道兒說起林如海之事,少不得又是一番勸慰說談。過后又有賈母特特收拾了一回,正經(jīng)擺了一處小宴,且與黛玉并賈璉踐行,此間說談嘆息,流淚勸慰等等,暫且不提。只七八日之后,黛玉并賈璉等處俱是收拾妥當,又已租賃了兩艘船,便帶著丫鬟婆子,小廝長隨等等,一路南下。 這水路雖也平穩(wěn),到底是路途之中,一應(yīng)飲食起臥,自有不便。但因著賈府豪富,又是官身,且有旁的一些商家相隨,一路自有打點照應(yīng),倒也不曾短了什么。只是三兩日之后,也不知道怎么的,那春雨竟是淅淅瀝瀝落個不停,偏黛玉又是個多愁多病身,心思纏綿,更與旁個不同。此番她聽得船艙之外那滴滴答答的雨聲,想著弟弟母親一前一后俱是亡故,現(xiàn)今父親又是病重,一個好好兒的家便成了這么個模樣,不由得淚濕沾襟,竟不能自抑。 春纖并紫鵑兩個忙是上前寬慰,又是尋了些旁個的事兒與她散漫。黛玉也知自己如此,竟有些不好的,略將心事發(fā)泄一回,便也強自起身在屋子里走了兩圈,又翻出兩本集子來正欲細看,卻在此時,身子由不得一陣搖晃。卻是腳下這船搖搖晃晃,已是徑自往一側(cè)徐徐而行。 紫鵑忙將一側(cè)船艙上的小窗推開瞧了兩眼,便笑著回頭道:“姑娘,外頭的雨漸漸小了,且有些光亮起來,想來三五日后也就晴朗起來了?!摈煊衤勓砸膊贿^微微點頭,正待細說,誰知就在此時,忽而一陣大力傳來,她再也站不住身子,啊呀一聲,便是倒在一側(cè)的床榻之上,且翻滾了兩圈。春纖原在她左近的,亦是如此,倒是紫鵑因著正抓著那窗牖,身形猛然一晃,且撞到那墻壁上,方才不動。其余人等,各有些磕碰,倒也無人受傷,暫且不提。 可這滿艙的布置等物可就撒了歡,噼里啪啦的聲音不斷。及等春纖等安穩(wěn)下來,抬頭看去,便是一地兒的碎片,滿地亂走的各色東西。春纖旁個不管,忙先按住黛玉,帶著些喘氣道:“姑娘仔細些,莫要傷著了,且在這榻上躺著,待我們收拾了去,再走動也是不遲?!币幻嬗植幻馍鰩追忠苫螅哼@好端端的,怎么就突然這么搖晃?難道是這船撞到什么東西了不成? 心中思量著,她手下不停,且與紫鵑雪雁并王嬤嬤一道兒將東西收拾妥當之后,春纖也顧不得那些細致的安排替換等,先與黛玉道:“姑娘,方才那樣,只怕是船撞到了什么,我去瞧一瞧?!?/br> 黛玉已然是徐徐起身,卻依舊站在床榻之側(cè),面色猶自帶著些許蒼白,她只抿著唇想了一回,就道:“讓王嬤嬤隨你一道兒過去,好好兒問個仔細,究竟是個什么緣故?若這船不好,可得盡早安排才是妥當呢?!?/br> 春纖忙應(yīng)下來,且拉著王嬤嬤往外頭走去。那王嬤嬤極老,不免遲緩些,她雖手腳靈動,少不得也略緩了緩。如此,及等她們到了甲板之上,又是過了一會兒。好在這邊上就有兩個婆子候著,見著她們來了,忙上前拉獻殷勤,將事情從頭到尾說了一回。 原來,方才這船還好好兒的行駛著,忽而船老大發(fā)現(xiàn)一側(cè)幾個暗礁,便忙忙回轉(zhuǎn),竟撞到另外一艘離得極近的船了。幸而,兩艘船的船體都不曾有甚大的破損,不過擦了個邊兒,現(xiàn)今已是有璉二爺他們過去支應(yīng)了。 因說到這里,一邊的婆子還指著不遠處船上站著的少年公子,道:“方才那位爺,轉(zhuǎn)眼看過來,真真是說不出來的俊俏,偏又與我們寶二爺他們不同,旁的不說,就那么一雙眼睛看過來,只一眼,就看得人面皮都發(fā)緊,身板都由不得挺直了。” 春纖聞言只是一笑,卻不免抬頭望那里看去。誰知那邊兒船上的少年亦是轉(zhuǎn)頭看來,四目一對,當即都有些驚訝。且不說那少年如何思量,春纖卻不免感慨一聲:都說那寶玉生得俊俏,面如秋月眉似墨裁,天然一段風(fēng)月盡在眉眼,她素來見過的,也是不得不贊同??裳矍斑@少年秀色奪人,風(fēng)儀灑落,不讓半分不說,更無半點脂粉之氣。只是這眉眼之間,大有熟悉之感,竟不知是什么緣故了。 她這么想了一回,邊上的兩個婆子已是瞧見了此間情景,忙咳嗽了幾聲。春纖心下一轉(zhuǎn),還有什么不明白的,便拉著王嬤嬤回到船艙之內(nèi),且與黛玉細說一回緣故,見著再無旁人,她便又悄悄著道:“先前瞧著寶二爺生得俊俏,璉二爺也極好,卻總有一點兒脂粉氣,我便有些嘀咕,怎么天底下的爺們都是一樣兒的。今番瞧了那船上的一眼,真真是不同,倒是清朗明澈,竟與旁個不同。想來也是我糊涂了,姑娘們都生得極好,卻很是有些不同的,想來旁的也是一般呢?!?/br> 黛玉聽得是外男,便有幾分不喜,但聽到后頭,那好為人師的性子又冒出一點兒,且道:“龍生九子,尚且各有不同,何況你我等凡人呢,自然都是不同的……” 第二十章 憐女兒如海細斟酌 聽得黛玉說道一回。春纖含笑領(lǐng)了意思,心中卻不知道怎么的,竟有些別樣的思量,猶自轉(zhuǎn)換不休。雖說那個少年原與她并無半點干系,但總有幾分掛心。難道說,竟是一見鐘情不成? 在心內(nèi)取笑自己一句,春纖就想將這事兒拋開。誰知及等晚上,她領(lǐng)著小丫頭過去取了用小爐熬得粥米并小菜時,邊上的婆子卻正在說笑,正談及之前撞船的那個少年。因見著春纖,她們還往前湊了湊,笑著道:“春纖姑娘可是知道?先前那一樁事,璉二爺已是出面了結(jié)了。誰知,那一位大爺,竟也與林姑娘原是姻親,論說起來,也算是表親了?!?/br> 春纖由不得腳下一頓,一面令隨身跟著的兩個小丫頭將粥米菜肴收拾起來,一面訝然道:“竟有這樣的事?那還真是巧了?!?/br> “可不是?!边吷系钠抛右姞钜裁愡^來,近來無事,正是閑著尋些話來說道的好時候,此番有了這樣的事,又與林姑娘有那么一絲半點的聯(lián)系,越加有了興致,著實探問了個清楚明白:“二爺身邊的小廝原是我那外甥,可是在旁聽了半日的,說得再明白不過了……” 原來,先前那人也是世家子弟,喚作顧茂。其所出身的金陵顧氏,從曾祖而起就有爵位,子嗣又極長進,數(shù)代詩書傳世,正經(jīng)的詩禮之家,書香門第。這顧茂于其中亦出類拔萃,竟是于去歲得了探花,可惜天妒英才,好事多磨,就在這當是一番意氣奮發(fā)之時,偏祖母過世,他身為承重孫,必得歸鄉(xiāng)守孝。而他的外祖母,便是黛玉祖母的堂妹。 “原是如此?!贝豪w聽得這話,凝神細細想了一回,便是一笑:若是從這里說起來,那顧茂的眉眼許是與黛玉有些肖似,只是男女有別,自己一時半晌竟不能分辨?心內(nèi)猶自想著,她面上卻是一派笑意,只謝了這兩個婆子好生照料爐火,且將蔬果等置辦妥當,又與了些銀錢,又告訴明日所需之物,便領(lǐng)著小丫鬟回到船艙之中。 那邊兒紫鵑聽得響動,便回過頭瞧了一眼,嗔怪道:“偏你個小滑頭,說是順帶兒透透氣,便去了這半日,也不知道有什么悶氣須得散了這半日的?” “好jiejie,那兩個婆子拉著我說了半日的話,因著是新鮮事,我就聽住了,沒想著就過了這么久。是我不好,這回單單我一個伺候姑娘用飯,你且受用一回,可好?”春纖拉著紫鵑的手來回搖晃了半晌,才在那紫鵑一指彈了額頭后,笑嘻嘻地幾步跑到黛玉的身側(c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