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莨瞥他一眼：“你功課念完了嗎？就想著玩？”

    蕭榮哀求他：“別啊，今日七夕，你讓我也出去玩玩吧?！?/br>
    “我約了同僚商議正事，不是玩?！笔捿箒G下這話，進(jìn)車?yán)飵祥T，吩咐下人出發(fā)。

    馬車遠(yuǎn)去，蕭榮氣鼓鼓地罵道：“連衣裳都特地?fù)Q了身新的，偏偏選了今日出門，還說是去見同僚！當(dāng)我是三歲孩童糊弄！”

    每年七夕夜里，京中的未婚年輕男女都會(huì)在護(hù)城河邊聚集放河燈，祈福祈愿，也盼能有緣結(jié)識(shí)良人。

    蕭莨是第一回 來，祝雁停與他約定的地方在人煙稀少的叢林邊一處石灘上，他到時(shí)祝雁停已將一盞盞河燈點(diǎn)燃，獨(dú)自一人呆立在河岸邊，背影看著有些寂寥。

    蕭莨在他身后佇立半晌，紛雜念頭倏忽而過，飄忽起伏的心緒歸于寧靜，他提步上前，輕喚河邊人：“雁停。”

    這是蕭莨第一回 喊他的名字，祝雁?；仡^，粲然一笑，河中燈火連同天上星月，同時(shí)失了顏色。

    “我還以為，你不會(huì)來了。”

    蕭莨回神，低聲解釋：“路上耽擱了些時(shí)候，……我既答應(yīng)了你，便一定會(huì)來?！?/br>
    “嗯，”祝雁停輕頷首，“你不來我也會(huì)一直等著?！?/br>
    蕭莨心念一動(dòng)：“一直等著？”

    “是啊，一直等你，”祝雁停偏過頭，笑望向蕭莨，“等到你來?！?/br>
    “……若我當(dāng)真不來了呢？”

    “還是等著，等到你愿意來為止?！?/br>
    蕭莨未再接腔，只凝神看著祝雁停，直到他喃喃喊自己：“表哥……”

    蕭莨不著痕跡地移開視線，望向前方輕波蕩漾、倒映星火的河面，火里荷蓮水上開，十?dāng)?shù)盞燃著的河燈在水中飄飄蕩蕩，仿若琪花開出色界，如夢似幻。

    “你以前也喜歡放河燈？”蕭莨忽然開口。

    祝雁停微微搖頭：“沒有，以前沒放過，這是第一回 ?！?/br>
    “為何？”

    “表哥是想問為何是第一回 ，還是為何今日我會(huì)特地來這里放河燈？”

    蕭莨靜靜看著他，祝雁停低笑：“七夕放河燈多是為了求姻緣，從前我沒想過這些?！?/br>
    “……從前沒想過？”

    “是啊，以前從未想過，……表哥你呢？過往七夕節(jié)會(huì)做什么？”

    蕭莨略想了想，答道：“母親會(huì)帶著家中女眷一起乞巧，我有時(shí)想起，會(huì)叫人將書房里的書都翻出來曬一曬?！?/br>
    “就這樣嗎？”祝雁停說罷又了然，“也是，表哥自小就與人有婚約，自然不用特地來求姻緣?！?/br>
    蕭莨望著他，欲言又止，幾番話到嘴邊，到底沒說什么。

    祝雁停托起一盞尚未點(diǎn)燃的河燈，遞給蕭莨：“表哥，你也放一盞吧，你若是不想求姻緣便罷了，就當(dāng)是幫幫我?！?/br>
    蕭莨接過，沉默不言地將之點(diǎn)燃，上前一步，彎下腰，小心翼翼地將燈放入河中。

    河燈順?biāo)?，融進(jìn)祝雁停放出的那些當(dāng)中，連成一片昳麗星光。

    蕭莨怔怔看了半晌，草叢間倏然飛出一片流螢，漫天飛舞，映亮了祝雁停帶笑的眼眸。

    “都入秋了，這里竟還能看到這種小東西?！弊Ｑ阃Ｉ斐鍪?，一只螢火蟲正繞著他的指尖舞動(dòng)，流光溢彩在他的指間穿梭，仿若什么神奇的戲法。

    蕭莨下意識(shí)地抬手，握住祝雁停的指節(jié)，祝雁停微怔，抬眸望向他。

    蕭莨亦回神，眼里有一閃而過的窘迫，很快又平靜下來，輕捏了捏祝雁停的指尖，松開手。

    祝雁停笑問：“表哥這又是何意？”

    蕭莨深深望著他，眸光閃爍，眼中似有千言萬語。

    “表哥……”

    “雁停，你……求的什么姻緣？”

    祝雁停似是沒聽明白：“求姻緣便是求姻緣，還能是什么姻緣？”

    “你，已有心悅之人？”

    蕭莨問得猶疑，目光里隱有希冀之意，祝雁停凝視著他，一聲嘆息：“表哥，你當(dāng)真不明白嗎？”

    “我……”

    祝雁停黯然道：“我對你的心思，你當(dāng)真一點(diǎn)都不明白嗎？”

    蕭莨怔然。

    祝雁停自嘲一笑：“你與柳郎君的婚約已了，我自以為有了可乘之機(jī)，一再與你示好，可榮郎君說，承國公府不愿與宗室再攀關(guān)系，你父母不愿，你也不愿，你母親已為你另覓良配，你也答應(yīng)了?！?/br>
    “沒有，”蕭莨脫口而出，“沒有答應(yīng)?！?/br>
    祝雁停愣神一瞬：“真的？”

    蕭莨的呼吸略微急促：“雁停，我沒有再與別人結(jié)親，不想也不愿，你的心意我知，我的心意亦然，承國公府確實(shí)不愿與宗室再有牽扯，可我只想要你，你若是愿意，我會(huì)盡全力說服父親母親?！?/br>
    他推拒過，亦逃避過，滿以為另定了他人便能平息那些鬼迷心竅的旖旎心思，可當(dāng)祝雁停醉眼迷蒙地站在他跟前，神情難過地問他為何不再理他，所有一切便前功盡棄。

    或許自那日在上元節(jié)燈會(huì)上初見起，祝雁停就已然在他心中留下痕跡，只是彼時(shí)他尚有婚約在身，不能想，也不敢想。

    到了今時(shí)今日，他才終于承認(rèn)，他想選擇遵從本心，他想要祝雁停。

    祝雁停的雙眸中隱有水霧氤氳，蕭莨執(zhí)起他一只手，輕輕握住，低聲喃喃：“愿為西南風(fēng)，長逝入君懷?！?/br>
    祝雁停啞聲道：“表哥，你若要了我，日后便定不能負(fù)我?！?/br>
    “不會(huì)，”蕭莨握緊他的手，嗓音堅(jiān)定，“愿以日月乾坤起誓，此生定不負(fù)相思意?！?/br>
    笑意躍上眉梢，祝雁停眼眸含情，回視蕭莨：“好。”

    第11章 珍而重之

    亥時(shí)，馬車停在懷王府府門前，車內(nèi)之人沒有立即動(dòng)身，祝雁停笑望著蕭莨，輕聲呢喃：“表哥，我到了。”

    蕭莨的手覆上來，握住他的，輕捏了捏，雙眼中隱忍著情意：“……很晚了，回去了早些歇息?！?/br>
    “嗯，你也是。”

    起身前，祝雁停似是想到什么，又坐回去，問蕭莨：“你明日可是休沐？”

    蕭莨點(diǎn)頭：“是?！?/br>
    “那，我請你來府上玩可好？”祝雁停眸中帶笑，目光里仿佛生出了鉤子，勾得蕭莨心旌搖曳又心煩意亂。

    祝雁停說過，他當(dāng)年就想請自己來王府做客，如今再次提出邀請，蕭莨不愿再辜負(fù)。

    “好，明日一早我便來?！?/br>
    下了車，目送著馬車遠(yuǎn)去，祝雁停唇角的笑意逐漸淡去，怔然片刻，轉(zhuǎn)身進(jìn)了府門。

    翌日清早，蕭莨辰時(shí)之前便到了懷王府，門房進(jìn)去通報(bào)，不多時(shí)祝雁停親自迎出來，一人在階上，一人在階下，于熹微晨光中相視一笑。

    祝雁停走下臺(tái)階，與蕭莨信信一揖：“不知蕭大人這么早便來了，有失遠(yuǎn)迎，請?！?/br>
    笑語中滿是促狹之意，蕭莨配合著他行揖禮：“叨擾郎君了?！?/br>
    他的腰間佩著端陽節(jié)那日祝雁停給的香囊，祝雁停的目光滑過，倏忽一笑。

    倆人并肩走進(jìn)王府，過了二門，正碰上祝鶴鳴出來，似要外出，蕭莨恭敬見了禮，讓到一旁。

    祝鶴鳴停下腳步，笑看著他：“先頭就聽雁停說有客來訪，沒曾想是蕭主事，不巧今日我要去外會(huì)友，不能親自招待蕭主事，還請見諒?！?/br>
    “王爺客氣，下官受郎君所邀前來府上，本就該先來問候王爺，略備了薄禮聊表心意，還望王爺笑納。”

    蕭莨說罷，跟在他身后的下人將備好的見面禮奉上，是承國公府的私莊上自釀的幾壇好酒和炒制的茶葉，不是什么貴重之物，不至顯得過于諂媚。

    祝鶴鳴欣然收下，又寒暄了幾句，交代祝雁停好生招待客人，先一步離開。

    祝雁停領(lǐng)著蕭莨往翠竹院走，小聲與他道：“做什么還備禮，太見外了?！?/br>
    蕭莨道：“應(yīng)當(dāng)?shù)模Y不可廢?！?/br>
    進(jìn)了翠竹院，祝雁停將院子里伺候的人盡數(shù)揮退，領(lǐng)了蕭莨四處看。

    時(shí)值初秋，庭院中綠陰飛花、薰風(fēng)淡淡，又有曲徑通幽篁，后頭便是一片茂密的竹林，鶯啼百囀、潺潺流水聲過耳，仿若置身世外桃源中。

    祝雁停笑問蕭莨：“我這院子好嗎？”

    蕭莨贊許道：“很好?！?/br>
    祝雁停頓住腳步，笑吟吟地望著蕭莨：“沒有別的可說的嗎？”

    蕭莨神色略頓，眸光中隱約有些許難為情，叫祝雁停瞧著頗為新奇：“表哥……”

    祝雁停拖長聲音，蕭莨握住他手指，輕輕一捏，低聲絮語：“雁停，我不知當(dāng)說什么，也不知該做什么才能討你歡心，我其實(shí)，性情木訥沉悶，無趣得很，阿榮跟你說過的，我除了辦差，便鎮(zhèn)日悶在家中，搗鼓那些旁人覺得十分沒趣的東西，我只怕你不喜歡，覺得跟我在一塊，過于無聊?！?/br>
    “我陪你一起啊，”祝雁停笑道，“你喜歡做什么，我都陪著你，我見到你就高興，你哪怕一句話都不與我說，我也開心?！?/br>
    蕭莨怔怔望著他，胸口飽脹著難以言說的情愫，半晌，他捏緊祝雁停的手，鄭重道：“雁停，你信我，這輩子我都只要你一人，唯一的，僅有你。”

    他的神情過于認(rèn)真，祝雁停眼睫輕顫：“……我信你?！?/br>
    倆人攜手往竹林深處走，見一處溪泉泠泠、紅數(shù)點(diǎn)點(diǎn)，停了腳步，祝雁停告訴蕭莨：“這處溪水的源頭是府中的秋葉湖，還連著外頭的護(hù)城河，這些花都是不知名的野花，我瞧著挺好看的，便沒叫人弄掉?！?/br>
    蕭莨柔聲應(yīng)和：“國公府里也有一處春花湖，……你會(huì)喜歡的。”

    “我知道，早先就聽人說過，只一直無緣得見。”祝雁停兀自感嘆。

    承國公主與初代懷王是雙生子，當(dāng)年景瑞皇帝為他們建造的這兩座府邸分列皇宮兩側(cè)，規(guī)制相類，還有同與護(hù)城河相連的兩灣湖水，可惜之后這百余年，兩家再未有通婚，關(guān)系逐漸疏遠(yuǎn)，便是祝雁停早就聽聞過承國公府里的種種，卻從未親眼瞧見過。

    “下回，”蕭莨道，“等下回我休沐，你來國公府，我?guī)闳タ??！?/br>
    祝雁停眉目含笑，微頷首：“好?！?/br>
    晌午，倆人在竹林間的涼亭中用午膳，祝雁停給蕭莨斟上酒：“不知菜色合不合表哥的胃口，昨日忘了問表哥喜歡吃什么了，還請表哥勿怪?！?/br>
    “都很好，”對上祝雁停生動(dòng)的笑臉，蕭莨挪不開眼睛，“你在，……就很好。”

    祝雁?；沃票?，輕聲一笑。

    午后天光悠長，漸將倆人身影拉至一處。

    未時(shí)，他們回去祝雁停的書房，祝雁停洗凈手，盤腿坐上榻，親手為蕭莨煮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