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務？我的老天，爵士，他兩天前才剛撿回一命——”

    “那是他的工作。而你的工作，目前而言，就是把你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訴我。現(xiàn)在留心聽我的指示。”

    莫里斯爵士的盤問詳細到近乎神經(jīng)質(zhì)的程度；他針對如何應付驗尸官的指示更是巨細靡遺，柯提斯幾乎想直接認罪服刑了?？绿崴购退木烁该苷劻藢⒔膫€小時，等他終于得以脫身，他只知道丹尼爾已經(jīng)離開別墅前往倫敦，沒有留下只字片語。

    第十六章

    柯提斯等了有十一天才回到倫敦。

    死因研訊沒有出現(xiàn)什么波瀾?？绿崴?、卡魯斯小姐和莫頓小姐一致作證詹姆士·阿姆斯特朗長期酗酒，又因摯友的消失而心煩意亂?？绿崴乖诳诠├镄稳萘俗淼蒙裰遣磺宓恼材肥咳绾卧诳帐幨幍乃抢锖鷣y掃射，并射中了自己的繼母；他雖開槍阻止了詹姆士，卻沒能挽回悲劇，而之后休伯特爵士又是如何在悲痛之下將槍口對準自己。沒有人對他的證言有異議。他只字未提馬爾奇，對方也沒有出席研訊。

    列席的還有格雷林夫婦，他們表情哀戚，全程不發(fā)一語，但最后并沒有受到進一步傳喚。藍布頓夫婦沒有出現(xiàn)。據(jù)說藍布頓先生頭上的傷勢尚未好轉(zhuǎn)，藍布頓夫人則在贍養(yǎng)中心靜養(yǎng)。

    丹尼爾·達希爾瓦只在故事中被草草提到，身分被定位為一名過客，早在整起慘劇發(fā)生前就先行離去。詹姆士的精神崩潰被歸因于摯友霍特先生的不告而別，但驗尸官對于霍特先生至今下落不明一事不甚滿意，頗有微詞。

    研訊過程中唯一棘手的問題是柯提斯當天為何帶了一把裝滿子彈的手槍出門晨行，但維澤已幫他想好一套說詞?？绿崴古e起右手，解釋他只是想多適應自己殘缺的肢體；而如果在場有人曾興起懷疑的念頭，認為只有單手能使的男人用野生動物練靶古怪得不合常理，那也被對于負傷的戰(zhàn)爭英雄的尊敬壓過了，畢竟連驗尸官也不遺余力地表達了自己對英雄的敬意。整個過程尷尬至極。

    更難熬的在后頭。維澤留下來為柯提斯打點一切的特務名叫坎農(nóng)，這人先是宣稱柯提斯得等上九天，直到富豪一家命案造成的風波停息才能返回倫敦，接著又不停訊問他關(guān)于霍特、阿姆斯特朗家和藍布頓的事，逼迫他回想每一處枝微末節(jié)。坎農(nóng)陰陽怪氣地告知柯提斯情報處已經(jīng)鎖定了霍特好一陣子，霍特卻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死于非命，讓他們失去了追查恐嚇信牽連范圍和國家機密流通渠道的寶貴機會。他甚至暗指如果死的是丹尼爾而不是霍特將更有益祖國；這話終于讓柯提斯開始拒絕配合，并強烈表示回家的意愿。

    十一天過去了。如果丹尼爾信守諾言，柯提斯此時該數(shù)著日子，盼著和他的情人會面。

    在無數(shù)次漫無目的的散步和無數(shù)個憤怒孤寂的長夜里，他都不停思考著他們之間發(fā)生的一切。他思考過聲明掃地的可能性、叔父和舅父的失望、還有未來人生的計劃。他想到連莫里斯·維澤爵士都敢杠的丹尼爾，卻就那樣從他身邊走開了。

    現(xiàn)在他終于回到倫敦了，卻是身處某棟坐落于政府機構(gòu)外圍的無名建筑。在這個狹小得令人窒息的房間里，他的舅父就坐在桌子另一頭。

    “事情似乎進展得很順利，”莫里斯爵士道，“目前還沒聽到什么反彈。在這里是掀起了一些討論，但沒有預料中的激烈。你聽說阿姆斯特朗的遺囑了嗎？”

    “聽說了。”

    “這無異于天上掉下來的餡餅——”

    “我不會接受?！?/br>
    莫里斯爵士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澳遣皇枪P小數(shù)目，孩子，要是你推拒了這筆遺產(chǎn)，恐怕會招人懷疑，而我不希望你引人注意?！?/br>
    “我不會拿他一分錢?！?/br>
    阿姆斯特朗在遺囑里將大半財產(chǎn)留給他的妻兒，剩余部分則平分給在雅各布斯達爾死傷的士兵和他們的遺眷。一想到阿姆斯特朗或許認為一點小錢就可以償還自己的罪孽，柯提斯就氣得在墻上揍了一拳，把指關(guān)節(jié)都給揍裂了。

    當然了，那并不是什么小錢。由于休伯特爵士的妻兒都死在他之前，扣除債務之后，剩余的遺產(chǎn)幾乎就是他大部分的財富了。這筆錢確實來路不當，但如果那些傷兵、遺孀和孤兒對此毫不知情，他們依然可以收下，多少作為補償?？绿崴箙s做不到。

    “別太固執(zhí)了，孩子，”莫里斯爵士道，“你不會想讓其他人因為你的決定而認為自己也沒資格拿那筆錢吧？”

    “我會把我那一份留給其他人去分。沒人會覺得有什么不對，爵士。大家都知道我是有錢人?！?/br>
    莫里斯爵士重重嘆了口氣?？绿崴故莻€有錢人，主要是因為他的舅父在他以兩個月稚齡成為孤兒開始便幫他打理他所繼承的遺產(chǎn)?！皩τ谀愕馁Y產(chǎn)，我也有部份決定權(quán)，阿奇。等你決定找一位年輕善良的淑女安定下來，到那時你就該感謝我了?！?/br>
    “我現(xiàn)在就心懷感激了，爵士。恕我直言，你專程找我來就是為了這件事嗎？”

    “不是。”莫里斯爵士向后靠，指尖相抵?！拔矣袀€麻煩，我在想你是否能幫上忙?！?/br>
    “榮幸之至，爵士。什么麻煩？”

    “讓我們一步一步來。”莫里斯爵士扯出一個微笑，“我猜你已經(jīng)想通阿姆斯特朗家是如何得知你和達希爾瓦當時躲在那棟可笑的塔樓里了?！?/br>
    “達希爾瓦說一定是情報處里有人泄密了，爵士。某人將我所告訴你的機密原封不動轉(zhuǎn)告畢哥爾摩的人?！?/br>
    “沒錯。”莫里斯爵士的臉色像是剛嚼了一大口未成熟的醋栗，“有人把達希爾瓦出賣給了敵人。我以為那人遲早會暴露自己，但我們并沒有找出他來。”

    “你不知道告密者是誰？”柯提斯難以置信地反問。

    “我不知道?！?/br>
    “你明白我們都差點沒命了吧?！笨绿崴褂帽M全力才能保持耐心面對他舅父冷靜的語氣，“如果我不會用左手使槍，或者達希爾瓦的反應不夠快——”

    “我很清楚你們的遭遇。但我不知道告密者是誰。”

    “那你總得在給他指派下一個任務之前找出告密者，不是嗎？”柯提斯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差不多離開椅面了，而他的舅父正若有所思地看著他。他坐回去，擠出一個笑容，“我對此事相當在意，爵士。我殺了兩個人才救回他一命，不希望到頭來全是白費工夫?！?/br>
    “說來奇怪，我也不希望你白費功夫?！蹦锼咕羰恐讣鈱η?，“我對達希爾瓦的顧慮有兩點。他嘴上太不饒人，而且他是個懦夫?！?/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