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動手，但勝算不多，李殊檀強行把這口氣咽回去，和吳夫人說：“先回去吧，總有法子的?！?/br>
    “喲，這就要跑？剛才這張小嘴不是挺會說的嗎？”吳六卻沒打算放過李殊檀，右手直直地朝著她扇過來，“今兒老子就……”

    李殊檀打算還手，電光火石之間，她聽見重物倒地的聲音、吳夫人的尖叫、關(guān)節(jié)反扭的脆響，最后是吳六吃痛的咒罵：“娘的，你他媽……”

    反扣住吳六雙手的青年一腳踩在他頸后，把他踩得半張臉埋進泥地里：“還有話要說？”

    渾濁的泥水頓時淹到鼻子下邊，泥土的腥氣反涌上來，窒息的恐懼感讓吳六渾身癱軟，脆弱的脖子后邊還有只腳，無論是就此踩斷，還是把他整張臉踩進泥水里，他都是死路一條。

    吳六慫了：“饒命，饒命……”

    “滾?！鼻嗄暧植惠p不重地踩了一腳，松開桎梏。

    吳六哪兒還敢再留，一溜煙地跑了，狠話都沒放。

    “……謝謝。謝謝九郎。”吳夫人驚魂未定，面色蒼白，“你是剛巧路過吧？我這……又麻煩你了?！?/br>
    “不礙事。這種人就是欺軟怕硬，待我多揍他幾回，看他還敢不敢來鬧。”剛才踩著吳六時兇相畢露，這會兒對著吳夫人，九郎撓撓頭，露出個笑容，倒像是條大狗。他看看李殊檀，“這位是……”

    “哦，哦……這是鎮(zhèn)上來的客人，昨晚大雨，暫時讓這位娘子歇歇腳?！?/br>
    李殊檀盯著九郎：“你……”

    九郎一臉茫然：“嗯？”

    “沒什么?！崩钍馓磽u搖頭，“見過郎君?！?/br>
    “不用不用?！本爬娠@然不太習慣這種調(diào)調(diào)，擺擺手，順手解下背簍，從里邊拎出兩只兔子，硬塞給吳夫人，“順路過來時獵的，既然剛巧走到這里，那夫人收下吧，吃點兔rou順順心，別把那地痞當回事?！?/br>
    吳夫人自然不肯收，但九郎非要給，又是一番推辭，最終還是收下了。她拎著兔子，推開籬笆門往回走，走了一段，憂心忡忡地停下腳步：“我收下這個……是不是不太好？”

    “……?。俊崩钍馓丛谙雱e的事兒，乍聽見吳夫人的話，一驚，眨了兩下眼睛才回答，“哦，那個，我覺得沒什么，既然是郎君的心意，收下就收下吧。對了，看剛才那個郎君的打扮，他是村里的獵人？”

    “應當是吧，我也不清楚?！眳欠蛉撕翢o保留，“我只知道他是六月里來的這里，就他一個，常見他賣些獵物，在村里又無田地，大概是打獵為生的吧?！?/br>
    她頓了頓，接著說，“說來不好意思，村里人其實有些排外，最初他的日子不太好過，是我拿織出來的布換過一兩回獵物，后來他也幫過我?guī)谆亍！?/br>
    說到這里，吳夫人又有些苦惱，“我也不是不知恩的人，想過報答。不怕娘子笑話，我給他縫了條腕帶，但我一個寡婦，九郎還未娶親，我不能瞎送這些東西，壞了他的名聲。”

    李殊檀計上心頭：“要是夫人放心，我替夫人去送？”

    “你？”吳夫人一愣，下意識地朝側(cè)屋看了一眼，“可你不是和那位郎君……”

    “沒事的，只是送個東西而已，我家郎君不是小心眼的人，不會在意的?！崩钍馓葱πΓ肫瘊Q羽蔫蔫的模樣，又有點不放心，“對了，能不能麻煩夫人燒些熱湯？不拘是什么，只放些糖也行，我家郎君起來時不太對勁，可能是凍著了?！?/br>
    “這天是太冷了，被子又薄……行，我這就燒些rou湯，等會兒送過去。”吳夫人并不吝嗇手里的兔子，遲疑片刻，“至于九郎那邊……娘子要是不介意，就替我跑一回腿。”

    李殊檀欣喜地重重點頭：“好！那就勞煩夫人告訴我，他暫住在哪兒。”

    作者有話要說：　　姑且還算是重要角色的朋友出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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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章 鷹營

    吳夫人指的路挺好認，李殊檀懷藏腕帶，左拐右拐，就到了九郎暫居的茅屋。

    茅屋前有個不大不小的院子，一圈籬笆圍得嚴嚴實實，昨夜一場暴雨，里邊倒不臟，只有些難以避免的積水。九郎背對著籬笆門，正拿著個掃帚，一層層地把積水掃出去。

    李殊檀看著那個背影，深吸一口氣，厲聲：“南營十四！”

    “到！”九郎一個激靈，近乎本能地應聲，應完才覺得不對，緩緩轉(zhuǎn)身。

    站在籬笆外的居然是個纖細的女孩，臉讓風凍得發(fā)紅，嘴唇緊抿，耳側(cè)的發(fā)絲在風中拂動，不斷擦過嘴角。她分明是秀美的長相，神色卻堅毅，恍惚有些像是寧王。

    九郎覺得更不對，朝著李殊檀露出個馴良如同大狗的笑，但右手狀似無意地放在腰間，腰帶內(nèi)側(cè)別著的正是兩枚暗器：“……小娘子是有事？”

    “是。”李殊檀嚴肅地點頭，再開口時卻是回紇話，“你的擒拿術(shù)，是和高善言，高將軍學的吧？”

    九郎按腰的手更緊，他看了看寂靜的四周，上前幾步，確保李殊檀在攻擊范圍內(nèi)，才用回紇話回復：“你究竟是……？”

    果真如此。

    天德軍駐扎在豐州，臨近西域諸國，平常多有往來，雖不強求學當?shù)氐恼Z言，但高昌手下的南軍十四營別稱鷹營，馴鷹通信，其中個個都精通西域諸國的語言，說起來能以假亂真。

    李殊檀的回紇話是跟著瞎學的，并不很好，但她堅持著字正腔圓地說：“以前，高將軍養(yǎng)過一只海東青，起名時，用的是他夫人的小字，叫作阿歡。被夫人知道，將軍還挨了打。后來那只海東青壽終正寢，高將軍很難受，近年沒有養(yǎng)新的?！?/br>
    “……是有這么回事?！备卟皇嵌嘣挼娜?，這種有點丟臉的私事只有親近的人才知道，九郎能知道，也是因為他是十四營的校尉，和高昌喝酒時聽他說漏了嘴。

    他意識到面前這女孩和天德軍可能有密切的聯(lián)系，按在腰側(cè)的手不住輕顫，“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阿耶是寧王?！崩钍馓匆荒樏C穆，后半句換成了長安官話，“我名為李殊檀?！?/br>
    九郎一臉震驚，看著籬笆門外的女孩，眼瞳緊縮。

    片刻后，他低低地說：“請進。”

    李殊檀推開籬笆門。

    暫住的茅屋大概是破舊閑置的，四壁和頂上的漏風處釘上木板填了茅草，勉強能遮風擋雨，但看著就是一股寒酸氣。

    能到南十四營的都是精銳，如今卻淪落到這地方，李殊檀看了一圈，有些說不出的酸澀。她一轉(zhuǎn)身，正想寬慰，面前的男人卻直直地跪下去，左膝點地，右手搭在膝上，向著她低頭。

    “南軍十四營校尉，顧鴻，”他的聲音微微顫抖，聽起來竟像是一絲哭腔，“拜見昭臨郡主殿下?！?/br>
    “請起！”李殊檀要被這突如其來的一跪嚇得跳起來了，“我不是來讓你跪我的?！?/br>
    她不是做作的人，態(tài)度表得明確，但顧鴻沒起來，仍低著頭，語聲哽咽：“將軍他……我營無能，未能……”

    李殊檀緩緩抓緊袖子。

    軍中都以軍職稱呼，能讓顧鴻梗成這樣的將軍只有一個，李殊檀記得寧王死于當年，以為能坦然接受，沒想到再從顧鴻嘴里聽見，依舊是一股冷氣從脊骨竄起，整個人都微微打顫。

    ……她終歸是沒有阿耶了。

    與她同出一姓的親人，稍親近些的只剩下一個，卻坐在皇座上俯瞰天下，再不可能和往昔一般。

    李殊檀強行定住心神，死死攥著袖口：“往事不可追……都過去了。請起，我有話想問?！?/br>
    “是?！鳖欨欘D了頓，利落地起身，緩了緩情緒，仍用回紇語，“您想問什么？”

    “你為什么會在這里？天德軍現(xiàn)在怎么樣了？”

    “我營為通信營，不曾直接參戰(zhàn)。當時一戰(zhàn)，叛軍潰退，我軍受命返城，高將軍命我等散入范陽一帶，以備不時之需?！鳖欨櫩闯隼钍馓磳W得生疏，特意放慢語速，“標下假扮流民，恰巧接近叛軍山營?！?/br>
    “辛苦了?！辈恢欨櫷局谐粤硕嗌倏?，李殊檀油然生出股敬意，嚴肅地點頭，“天德軍現(xiàn)在是撤回長安城了嗎？”

    “是。陛下親命，想來是要戍衛(wèi)長安城。”

    “也好。我阿兄肯定心里有數(shù)，不會出錯的?！崩钍馓唇又鴨?，“所以你現(xiàn)在，是在這附近刺探消息？”

    “是。如今流箭在為平盧鎮(zhèn)軍傳信?！鳖欨櫞鹜?，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李殊檀覺得怪異：“怎么，你有話想說？”

    顧鴻又沉默一會兒，點頭：“標下逾越?？ぶ鳛楹卧诖?？”

    “原來是想問這個?！崩钍馓礇]什么可回避的，坦然地把落入叛軍手中到現(xiàn)在的事捋順，精簡地往下講。

    顧鴻的表情則隨著李殊檀的話變化，一開始還好，只是緊皺眉頭，多是心痛自責，聽到她說在鶴羽身邊做侍女，他終于憋不住了，低頭遮掩苦澀的表情：“竟不知郡主受這等折磨，是我營失職……”

    “要是鷹能把這消息傳出來，大概他們也知道了吧？”李殊檀反倒覺得慶幸，“那我應該早就死了，不如不知道?！?/br>
    顧鴻沉默片刻，忽然抬頭，正色：“既然偶逢郡主，標下愿帶郡主離開！”

    李殊檀卻只笑笑：“鎮(zhèn)上也有叛軍，北邊不平，你能帶我去哪里，能走多遠？”

    顧鴻沒法答話。他只知道遵循軍令，還有對寧王的敬重，想著要把過去主將唯一的女兒帶出困局，但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他隱藏身份，最近都只能到這里，遑論帶著李殊檀。

    他冷靜下來，閉了閉眼：“標下妄言了?！?/br>
    “不提這個。總有辦法的，這次我還有想做的事，姑且不想死?！崩钍馓床幌爰m纏這個話題，往懷里一摸，把腕帶抽出來，換回長安官話，語氣輕松，“喏，這個，吳夫人拜托我送過來的?！?/br>
    顧鴻雙手接過：“……這是？”

    “算是致謝吧。記得幫吳夫人把麻煩事處理掉?！边@個“處理”自然有別的意思，但李殊檀說得輕松自如，“我先回去了。”

    “明白。”顧鴻點頭，“標下……”

    “噓！”李殊檀突然抬手，豎起食指示意，“不許這么自稱，我可不想被抓。你我相稱就好，其實以前也沒什么人正經(jīng)叫我的。”

    顧鴻頓時有些尷尬，尷尬中又有一絲赧然，憋了半天，沒好意思直呼其名，猶豫著取了個折中的稱呼：“那……那我送娘子回去?！?/br>
    李殊檀想了想：“在此之前，你的鷹呢？”

    **

    扯了這么一通，回吳夫人家附近時，天光大亮，日頭往天中偏去，明晃晃的陽光照到臉上，曬得李殊檀又有落淚的前兆，不得不半瞇著眼睛，半躲在顧鴻后邊走。

    光下的視野一片模糊，她先看見有個修長的影子靠在籬笆門邊，隨著走近，那個身影上一層層疊著的虛影淡化，仍看不清五官，但從身形推斷，正是鶴羽。

    鶴羽穿著的還是借來的那身冬衣，發(fā)上連根發(fā)帶都沒有，恣肆地披在肩前身后，本是身利落的短褐，但外邊又加了件寬大的外衣，硬生生讓他穿出風流跌宕的感覺。

    他斜倚著門，胸前抱臂，視線先落響李殊檀，轉(zhuǎn)一轉(zhuǎn)，又到了顧鴻臉上。

    顧鴻直覺這個貌若好女的郎君不是什么好人，往前一步，有意無意地改成庇護李殊檀的姿態(tài)。

    鶴羽濃長的睫毛一掀，眉眼間陡然而生一股妖氣，瞥過顧鴻，閑閑地問李殊檀：“這是哪位？”

    “哦，這個是……”李殊檀略作思索，謹慎地說，“是村里的獵人，叫九郎，和吳夫人有點交情。吳夫人拜托我去送點東西，他怕我人生地不熟地遇上什么麻煩，就送我回來?！?/br>
    “原來如此。”鶴羽沒說不信，也沒說信，懶洋洋地一招手，“知道了，過來?！?/br>
    李殊檀點頭，當即想過去，轉(zhuǎn)念又覺得該和顧鴻說一聲，一時就沒動。

    她純粹是反應遲鈍，看在鶴羽眼里就是躑躅，或許是睡眠不足，他突然生出些不該有的煩躁，皺了皺眉，打算直接把李殊檀拉到身邊。

    而在他伸手的瞬間，顧鴻猛地出手，“啪”一聲，打偏了鶴羽的手臂。

    作者有話要說：　　某被同款套路過終于隔著遙遙三千里扳回一局的選手：（突然探頭）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也有今……

    醉鴿鴿：（冷酷無情按回去）雖然我確實喜歡這種土味劇情，但是不是你的片場莫得出場權(qu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