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一只只軍事專用水囊被調(diào)來，一桶桶河水也被搬到火線，也就是距離汴水不遠，能夠就近取調(diào)，方才節(jié)省了些工夫。

    巡檢使張永德親自到救火前線，盯著撲火救災事宜，在巡檢兵快速有力的反應下，延慶坊向外蔓延的火勢總算被控制住了。

    甚至，已然沿著街道府宅，向里邊推進，不斷壓縮火勢，張永德順著往里走，一棟棟宅邸，受焚有輕有重，但明顯的是，倘若不及時撲滅，整座延慶坊被毀滅是必然的事。

    坊內(nèi)，煙火撩天，大量的巡檢兵，架著梯子，通過水囊澆滅燃燒的房屋。見著這樣的場景，張永德表情格外嚴肅，不怎么多話，但張口便是救災調(diào)動。

    開封府尹劉繼昌在收到消息的第一時間便動了起來，派出差役，幫助救火，同時也命人準備救火的水、沙及工具。

    等劉繼昌趕到延慶坊時，也晚了些。目光一掃，注意到站在“前線”的張永德，趕忙跑了上去：“張巡檢，情況如何？”

    看了他一眼，張永德手一指，答道：“外圍火勢，基本已經(jīng)控制住，正在逐步向里清理！”

    聞言，劉繼昌不由得松了口氣，問：“可知是如何引發(fā)的？傷亡了多少士民？”

    張永德一攤手，苦笑道：“尚不得知。不過，應當與火藥庫有關(guān)！”

    一聽這話，劉繼昌表情立刻就苦了下來，空氣中的火毒，烤得他滿頭大汗，劉繼昌內(nèi)心在哀嚎著，只覺自己在走霉運。

    東京的糧價風波剛剛過去，民心稍定。前者太子出巡，發(fā)現(xiàn)市面亂象，他也費勁力氣，進行一番整頓，甚至切割一部分小商稅給財政司，方才勉強過關(guān)。

    事情還未徹底消停，又發(fā)生這樣大的爆炸與火災，若是外城的平民黔首也就罷了，這延慶坊內(nèi)的居民雖然不是什么高門貴戶，但也在權(quán)貴之列，多少有些影響。

    若是損失大了，死傷的人多了，他這個開封府尹，又豈能討得了好。甚至于，都不用假設，火場的情形可都直觀地映入眼簾，劉繼昌幾乎可以篤定，這一關(guān)不好過。

    “我?guī)砹艘恍┤耸峙c工具，全部聽從張巡檢調(diào)配，還請從速撲火，挽救性命！”劉繼昌穩(wěn)住心神，沖張永德道。

    張永德也不客氣，點點頭，立刻安排去了?？藓柯暡唤^，劉繼昌掃了眼逃出來的一些延慶坊民，一個個哭天搶地，狼狽不已。

    劉繼昌心頭，不禁再度哀嘆：這如何向陛下交代啊……

    第221章 需要個說得過去的理由

    爆炸發(fā)生之時，劉皇帝正在萬歲殿，懷里摟著周宜妃，被窩方暖，困意初至，便被驚醒。

    已經(jīng)三十多歲的宜妃，早已褪去了當年的青澀，但美麗依舊，活像一顆成熟欲滴的水蜜桃，尤其是生完孩子之后，絕代風韻，充滿了致命的誘惑力，以劉皇帝如今并不算健康的身體，也大感不支，有些吃不消，更多的時候只能來素的。

    不過，再婀娜的胴體，也比不上宮外的驚天動地，更吸引劉皇帝注意。時辰漸晚，夜色更深，外界的喧囂在官府的彈壓下，逐漸陷入沉浸，但即便處在深宮，仿佛能夠感受到宮墻之外的躁動。

    萬歲殿內(nèi)的氣氛，有些壓抑，劉皇帝一身單衣，也不注意形象，就那么冷著臉坐在御案后。在場，除了內(nèi)侍行首喦脫之外，便是太子劉旸。

    大臣也陸陸續(xù)續(xù)地前來問候請安，關(guān)懷圣躬，連同當值宰臣趙匡義在內(nèi)，有一個算一個，都被劉皇帝趕去現(xiàn)場救難了。

    發(fā)生了這么大的事，這朝廷上上下下恐怕都不得安寧，當然，也輪不到一般人為之焦慮cao心，更多的人除了關(guān)心之外，只能安居家里，等到消息結(jié)果，吃吃瓜，順便臨時抱佛腳，做做防火準備。

    “官家，夜深了，添件衣吧！”此時的劉皇帝看起來有些陰森，渾身散發(fā)著危險的氣息，即便如此，喦脫還得拿著一件外袍湊上來，小心地表示關(guān)懷。

    “嗯！”大概也感覺到夏夜的寒意了，劉皇帝沒有拒絕，只是輕輕應了聲。

    見狀，喦脫大松一口氣，立刻熟練地幫劉皇帝批上外袍。劉旸坐在下邊，此時心緒也慢慢穩(wěn)定下來了，拱手勸道：“爹，禍事已發(fā)，不可挽，職吏兵丁也在努力救災，還請保重御體，不要過于憂心?！?/br>
    不知是不是劉旸的勸慰有了效果，劉皇帝臉色看起來好了許多，沉默幾許，幽幽道：“滅火救災，是當務之急，不過，此事的源頭，定要查個清楚，若有宵小作祟、瀆職懈怠，一概嚴酷處置！”

    劉皇帝這話說得殺氣騰騰的，也不加掩飾，連“嚴酷”這樣的字眼都用出來了。顯然，對這次失事，他已經(jīng)心存懷疑了。

    時間一點一滴地走著，夜半過去，雞鳴到來，一直到平旦時分，終于有了初步處理結(jié)果。喦脫來報，文武大臣們都在殿外候詔。

    劉皇帝沒有繼續(xù)在殿內(nèi)待著，起身徑往外而去，外邊的天地，暮色沉沉，一夜未眠，劉皇帝也有些精神疲憊，頭腦混沌無比，吹了吹風，方才清醒幾分。

    萬歲殿前人還不少，有文有武，有貴族，有官僚，聞訊之后，在一些人的帶動下，主動前往延慶坊救火。就連趙匡胤都在其中，老臉上滿是烏黑塵埃，當然沒有人身上是干凈的，好像都很賣力的樣子。

    不過，對于他們積極擔當?shù)谋憩F(xiàn)，劉皇帝卻沒有什么感動的情緒，而是冷冷道：“延慶坊起火，爾等去湊什么熱鬧？究竟是去救火，還是怕不夠亂？”

    這話一出，在場的勛貴大臣們面面相覷，劉皇帝此言，可有些不近人情了，并且，那股子誅心的意味，也實在讓人驚悸。

    就是先來請安，得到劉皇帝準允，才去延慶坊現(xiàn)場的幾名大臣，此時都不免彷徨。沒有顧及他們的想法，環(huán)視一圈，劉皇帝語氣仿佛緩和了些，抬指道：“你們今夜辛苦了，都回去歇著吧，好生休息，有事天明后再說！”

    “是！臣等告退！”一干文武，聞言大松一口氣，也不敢繼續(xù)在劉皇帝面前刷存在感了。

    劉皇帝轉(zhuǎn)身回殿，一時竟有些站不穩(wěn)，劉旸眼尖，趕忙上前扶住。喦脫得了劉皇帝的指示，則站到殿臺前，朗聲道：“諸位公卿請回，陛下有諭，劉府尹、張巡檢、韓尚書留下！”

    “是！”

    被點到的三人，互相看了看，倒沒什么意外之色，他們一個是府尹，一個是巡檢，火藥工場庫房也都是兵部直屬，都不免牽涉其中。不過，這臉色，實在不算好看，當然，要說負擔最輕的，還得屬張永德了，至少在事發(fā)后他已經(jīng)盡職盡責了，至于事發(fā)之前，就算要分鍋，也輪不到他頂在前面。

    但是，他同樣心存隱憂，今夜救災的做法，有些違反程序了……

    “火情已經(jīng)控制住了？”萬歲殿內(nèi)，劉皇帝滿身疲憊地坐下，但頭腦依舊清晰，眼神依舊犀利，盯著三人，問道。

    作為救火一線總指揮的張永德，趕忙拱手稟道：“回陛下，災情發(fā)生，臣獲悉之后，立刻上報，緊急調(diào)動三千巡衛(wèi)前往延慶坊。配合開封府及坊內(nèi)外士民，經(jīng)過一夜的撲救，延慶坊火勢已然基本控制住。眼下，巡檢司下屬兵丁，全數(shù)出動，全城戒嚴，局面已在掌握?！?/br>
    說這話時，張永德心中的惶恐感加劇，他此次算是特事特辦，在沒有得到樞密院調(diào)令的情況下，就從巡檢大營中調(diào)動兵馬前去救災。

    雖然事出有因，但逾制確是事實，巡檢司平時的職權(quán)、人員安排，都是有嚴格規(guī)定，也必須上報樞密院備案。三千巡檢兵馬，究竟是去救火，還是另有所謀，誰能說得準呢？

    別說三千人了，就是五十人，無令調(diào)動，都是死罪。當初平原公孫立的侄孫，就是因為擅自帶領(lǐng)手下一隊禁軍出營聚會，就被斬了腦袋。

    事前，張永德也有所猶豫，但最終還是選擇了先動后報。此時，想起劉皇帝適才在殿前的那番話，張永德這心也不免揪了起來。所幸，他的果斷，還有取得了不小的效果，至少及時控制住了火勢，沒有使之向外擴散，帶來更大損失。有這一點。

    小心地觀察了下面無表情的劉皇帝，還是主動請罪：“臣未經(jīng)軍令，擅自出兵，還請陛下問罪！”

    聞言，劉皇帝稍稍愣了下，待見到一臉忐忑的張永德，心思一轉(zhuǎn)，卻不禁感慨，此人今夜的表現(xiàn)，既有擔當，也不乏機智，更重要的，這政治嗅覺也甚是靈敏啊。

    “你倒是提醒朕了！”劉皇帝淡淡道：“救災有功，擅權(quán)有罪，念此急情，功過相抵吧！”

    “謝陛下！”聞言，張永德頓時大喜。劉皇帝嘴上雖說功過相抵，然而，此事一過，他張永德只有從中得到好處的，這一點他心里也明白。

    “通知劉廷翰，樞密院的調(diào)令，補全即可！”劉皇帝又沖太子劉旸道。

    “是！”

    “損失如何？傷亡如何？”劉皇帝又看向劉繼昌。

    劉繼昌的后背是濕了又干，干了又濕，此時聞問，有些緊張，但也努力壓制著心頭的惶恐，清楚地敘來：“回陛下，延慶坊內(nèi)，大半府宅、建筑都被焚毀，足有五百余間，余者也多受創(chuàng)傷，火藥工場幾成白地，所有火藥盡爆毀。至于傷亡情況，仍在統(tǒng)計，下屬差役兵丁，仍在火場中搜救……”

    “民情如何？”劉皇帝又問。

    “逃出的幸存者，暫時安置在周邊，臣也緊急調(diào)集了一批食物、飲水、醫(yī)藥物資，進行救助。府衙也已布榜公示，以作安撫，眼下戒嚴得當，暫時無事……”

    聽其敘說，劉皇帝沉吟幾許，有些疲憊地擺擺手：“去做好善后之事吧！”

    “是！”見劉皇帝沒有嚴厲的斥責，劉繼昌甚至有些意外，哪怕罵一頓也好啊，這種態(tài)度，反倒讓他心頭沒底了。

    劉皇帝則又看向滿臉愁苦的韓通，也不啰嗦，直接說道：“延慶坊的工場、庫房，屬于你兵部管理，出了這樣的亂子，不論是意外，還是賊人有意為之，你們都首當其責！此事，定要查個水落石出！”

    “請陛下容臣調(diào)查清楚，再來請罪！”韓通躬身拜道。

    “此事，朕會差人調(diào)查，你兵部，做好配合即可，所涉官員職吏，都給朕看好了，要是再出什么紕漏，朕先找你！”劉皇帝冷冷道。

    “是！”韓通表情嚴肅地應道。心頭哀嘆，他這一大把年紀了，也還要受此驚嚇，此事一過，還是趁早告老歸養(yǎng)吧，也順便給兒子騰上升的空間。

    “善后撫民之事，太子也跟著一起去吧！”劉皇帝又對劉旸道。

    劉旸倒是很平靜，拱手道：“臣正有此意！”

    幾人陸續(xù)離開，拂曉將至，殿外的暮色也淡去許多。未幾，皇城使王繼恩前來見駕了，劉皇帝看著他，毫不拖沓，開門見山：“朕與你全權(quán)，去給朕查，查出個結(jié)果來，給朕一個交代，給朝廷一個交代，也給東京士民一個交代！”

    劉皇帝態(tài)度干脆，王繼恩也雷厲風行，同樣不廢話，接令而去。事實上，他早就準備好調(diào)查事宜了，人手都調(diào)配完畢，火情得到控制，也該輪到他皇城司進場了。李崇矩還在關(guān)內(nèi)，這也正是他們皇城司的一個好機會。

    ……

    事實上，爆炸案并不復雜，就是在工場搬遷末期，對于火藥庫的安全管理出了問題。皇城司鄭重其事，大張旗鼓地進行偵訊排查，從幸存職吏，到工坊管理，也及周邊民戶，甚至兵部的一些直屬要員也被傳去訊問。

    在經(jīng)過現(xiàn)場勘查，以及前后數(shù)百人的偵訊之后，得出這樣一個簡單的結(jié)果。司衙內(nèi)，義子王守忠正在匯報著結(jié)果，報告也很詳細。

    但是，王繼恩卻有些走神了，他還在琢磨當時劉皇帝下令的那番話。一直待王守忠匯報完，王繼恩方才問道：“依你所說，此次事件，就是因為留守職吏懈怠，管理不善，方才造成？”

    王守忠點頭道：“根據(jù)多方排查，得出的結(jié)論，應是如此！”

    王繼恩眉頭頓時鎖了起來，道：“你就讓我拿這樣的結(jié)果，去向官家匯報？”

    聽出了些弦外之音，王守忠小心地請示道：“莫非還要往上牽連？倘若此，如何行事，還請父親示下?！?/br>
    這等事，皇城司很擅長，也很熟悉，過去也做了不少，如今更不會有什么心理負擔。

    不過，王繼恩卻搖了搖頭：“再往上，難道還要把上黨公牽扯進去嗎？他可是官家的老臣了，素受信任，與我也從無嫌隙……”

    “那依照父親之意？”

    “你炮制一番，就說是黨項余孽作亂？”王繼恩淡淡道。

    王守忠聞言一驚，急忙道：“這，這可是欺君??！”

    要是搞借機生事，乘風起浪，皇城司習以為常，但像這種無中生有，性質(zhì)可就不一樣了。

    見其狀，王繼恩輕笑道：“官家那里，我自會如實稟報，你這份匯報，是給朝廷，給天下人看的。我現(xiàn)在算是明白了，官家所指的交代，大抵如此了……”

    第222章 出點意外很正常吧

    在王繼恩的示意下，王守忠快速干練地將匯報加以修改，基本上就是全部推倒重來，當然，配套的人證、物證乃至罪犯，也準備到位。這些都完成之后，王繼恩進宮面圣。

    而在收到皇城司關(guān)于爆炸案的調(diào)查報告之后，劉皇帝頓時“勃然大怒”，立刻下詔，讓太子攜諸大臣崇政殿議事。

    殿內(nèi)，帝國最上層的當權(quán)者次列而座，調(diào)查報告?zhèn)饕曇蝗?，劉皇帝面色冷冽，以一種嚴厲的語氣問道：“對此事，眾卿以為如何？”

    “這些黨項雜夷，賊心不死，簡直窮兇極惡，惡膽包天，竟敢在東京行此大逆之事，老臣以為，彼族罪不容誅，必須予以嚴厲報復，以示懲戒！”韓通立刻起身，義正言辭地說道。

    心中則暗暗松了口氣，這段時間，皇城司那群鷹犬像瘋狗一般四處出擊，到處傳人調(diào)查，一副要亂咬人的樣子。他掌管的兵部，則是重點照顧單位，一度讓韓通有種禍事臨頭、麻煩纏身的感覺。

    如今，轟轟烈烈的調(diào)查下來，竟是這么一個結(jié)果，對于韓通而言，再合適不過了，必須得“支持”。別管背后真相如何，但眼下，再沒有比黨項人更適合拿來背鍋的了，既然能給上上下下一個交代，還能趁機轉(zhuǎn)移矛盾，安撫民怨，一舉兩得的買賣，可以做。

    韓通說完，下意識掃了一圈，觀察眾人的反應。劉皇帝面無表情，其他人，包括太子在內(nèi)，都再沉吟，但多少表現(xiàn)出了些異樣。

    對于韓通那點小心思，劉皇帝自然看得明白，這老小子也是越發(fā)圓滑機狡了，粗鄙暴烈的外表下，其腹已黑。

    “韓卿真是嫉惡如仇??！不過，不需急切，先聽聽其他人看法。”劉皇帝淡淡道。

    雖然沒有提前溝通，但這君臣唱和之態(tài)極其明顯。趙匡義反應算是快的，緊跟著起身，面浮怒意，語氣嚴厲地說道：“陛下，賊子猖獗，冒犯天威，害我士民，非以極刑不能償其罪，消民怨！

    依調(diào)查報告，賊子來自榆林黨項，尋根究底，禍亂之源，還在西北，臣以為，若欲反制報復，還需榆林剿賊行營再施手段！

    黨項之害，已成痼疾，為國家長治，黎民久安，必須將此禍害徹底鏟除，不惜一切手段！”

    趙匡義說完，宋琪、王著、呂端等幾名大臣，也跟著陸續(xù)發(fā)言，基本都順著韓、趙二人的話頭往下說。從一開始，這場御前會議的基調(diào)便已定下，他們這些人，嗅覺從來都是敏銳的，侍奉劉皇帝也久了，自然不會在這種事上拆臺。

    何況，推黨項人出來背鍋，怎么看怎么合適……雖然，他們心里也都清楚，榆林都被封鎖快半年了，以那般強大的封鎖力度，黨項人想要突圍而出，并且到東京來犯事，這其中的難度可想而知。

    再者，榆林黨項的情況，他們這些大臣也都清楚得很，人都快死干凈了。不過，這等事，騙不了他們這些站在食物鏈頂端的權(quán)貴，騙騙下層牛馬，騙騙全天下的愚民，還是足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