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風(fēng)月無邊，咳，凡我之行文，皆書人之大欲，阿姊，你喜歡哪種？我可找來讓您鑒賞一番?！?/br>
    秦緒扇子搖啊搖，竭力說得一本正經(jīng)，衛(wèi)薔卻在剎那間懂了為何衛(wèi)行歌如此不愿秦緒去北疆。

    她忍不住笑出了聲：“你拿衛(wèi)郎將寫了幾本風(fēng)月了？”

    秦緒不敢看衛(wèi)行歌，用扇子遮了臉，小聲說：“富家小姐，梨園名伶，落難的世家千金……哎呀，阿姊別問了，寫了便是寫了，究竟幾本，我才懶得計較。”

    衛(wèi)薔同情地看向衛(wèi)行歌，看得少年老成的歸德郎將想去偏院把練槍的陳重遠叫來，將這秦小公子當草靶扎爛。

    笑鬧間，紫微宮又傳旨讓衛(wèi)薔進宮議事，下旨的是圣人。

    看著衛(wèi)薔匆匆去換衣面圣的背影，秦緒看得眼都直了：“我這阿姊，可真是個大美人……”

    第15章 做真   “若能讓世家從此俯首，我記你一……

    圣人見衛(wèi)薔的地方既不是明堂也不是文思殿，而是在九州池。

    衛(wèi)薔被宮人領(lǐng)著，一路往深宮而去，那宮人頗有幾分小聰明，言語間對她很是奉承。

    年少之時，衛(wèi)薔也不是沒來過東都紫微城的后宮，不需要人引路，她也知道九州池在紫微城以西，路過集賢殿就能看見水面開朗，綠樹如碧。

    一直快步前行的定遠公突然腳下一頓，那宮人連忙轉(zhuǎn)身，只見定遠公看著一處池塘。

    宮人連忙迎過來，笑著道：“國公大人可是覺得稀奇？這通體雪白額中一抹丹紅的錦鯉乃是皇后娘娘心愛之物，各州進獻入宮，娘娘還讓人專門分了池子來養(yǎng)，平日里娘娘也會來此喂魚，一把魚食灑下去，引來一池錦鯉翻騰，甚是好看?！?/br>
    通體雪白頭上一抹紅的錦鯉并不罕見，可池中錦鯉皆是如此，便可稱一聲奇景。

    “確實罕見?！?/br>
    定遠公的臉上輕輕一笑，又跟著宮人往西而去。

    九州池中琉璃亭里，沐著融融春風(fēng)，趙啟恩的身上還搭著秋冬時節(jié)御寒的虎裘。

    “每想起行歌所遇之事，朕心頭還有怒氣未消，可惜朝中正是用人之際，不然，我還真想讓禁軍將那些尸位素餐之徒的家里好好翻一翻。姜尚書也是，竟然用起了南吳的細作，還讓其混進了兵部，若不是念在他這些年持重有功，我也不會輕輕放過，只是罰俸了事?！?/br>
    衛(wèi)薔被賜座在他對面，看著杯中裊裊熱氣，她道：“圣人，此事關(guān)乎重大，若是不徹查到底，恐會給南吳可趁之機?！?/br>
    “朕如何不知道呢？”趙啟恩搖搖頭，道，“這些年，先是蠻人南下，長安大火，接著便是我父皇北伐失利，我大哥意圖謀反，待我登基，又是我二哥四哥五哥……唉，這偌大洛陽城，還經(jīng)得起幾次亂事？就像這世家寒門之爭，從我父皇一朝爭到如今，這兩年我壓世家捧寒門，不過是想讓天下人才為大梁出力罷了，偏偏寒門一起，便又想對世家趕盡殺絕。阿薇在朝政上是稚嫩了些，人還是聰明的，知我有壓制世家之意，便一意為之，也沒想過自己又被寒門利用，可我現(xiàn)在除了阿薇和姜尚書，又有幾個可信之人呢？”

    看向九州池里澄澈的流水，趙啟恩嘆了一口氣。

    “阿臻，我知你與阿薇和姜尚書不睦，當年你護送父皇回京，闖進洛陽城之時為掩蓋身份你與薛將軍自稱是衛(wèi)二郎，待宮中事定，父皇封你為定遠公，阿薇卻跑出來說衛(wèi)家沒有二郎，這些事朕還記得……她本無惡意，只是怕有人借衛(wèi)家之名欺瞞朝廷，這是忠?！?/br>
    衛(wèi)薔一拱手，道：“啟稟圣人，臣實在不敢怪皇后娘娘一顆忠心?！?/br>
    見她面色變冷，趙啟恩反笑了起來：“你莫要說這賭氣之言?！倚摹质悄銈冃l(wèi)家人刻在骨上的，朕從未忘過。阿臻，若非是有你在北抵御蠻族，朕這朝堂也不安穩(wěn)，只可惜災(zāi)禍連年，國庫疲軟，你在北疆如許年，朕也沒幫上你什么?！?/br>
    “臣不敢！”

    聽趙啟恩此話，衛(wèi)薔連忙站起來，跪在了地上。

    “臣在北疆無日不感念圣人隆恩，北疆能有今日，全憑先皇高屋建瓴，圣人運籌帷幄?！?/br>
    趙啟恩擺擺手，道：“阿臻，莫要如此，朕所說的乃是實情，先帝在時，每年還能與你十萬銀兩，這江山到了朕手中第一年就大旱，偏偏那些世家……若不是你做群臣表率，上表免了北疆軍費，朝廷怕是連那一年的賑災(zāi)之銀都湊不出。”

    “圣人、圣人，臣當不得如此夸獎，為圣人排憂乃是臣下本分?！?/br>
    看著定遠公發(fā)頂?shù)挠窆?，趙啟恩緩緩拿起了一旁的茶杯，輕啜了一口，道：“朕久居廟堂，也不知北疆如今又是如何情狀，朕聽聞你想開邊市，復(fù)開前唐商道，難道你與有意與蠻族議和？”

    春風(fēng)吹得九州池上波瀾陣陣，綠柳如煙，亦在波瀾之上飄搖。

    繞了無數(shù)個圈子，演了半日的君臣相得，趙啟恩終于將自己要問的問了出來。

    昨夜衛(wèi)薔在于家說的話，這位病退深宮的圣人已經(jīng)知道了。

    暖風(fēng)拂面，衛(wèi)薔眸光不動，臉上淡淡地帶著笑，說：“回圣人，不是我等要與蠻族議和，是蠻族迭剌部首領(lǐng)意圖取而代之，為讓北疆按兵不動，他們愿意讓出西域商道?！?/br>
    “咳咳咳……”

    趙啟恩重咳了幾聲，嘆了一口氣道：“蠻族狼子野心，乃我大梁世代之仇敵，不可與謀?！?/br>
    “圣人英明?！毙l(wèi)薔躬身道，“微臣也是如此想的，蠻族于我定遠軍有血海深仇，有定遠老兵曾立誓不破蠻族誓不回南，可惜英年早逝，埋骨北疆，此乃定遠上下報仇之志?！?/br>
    趙啟恩不愿再喝茶，一旁的太監(jiān)奉上了水，他喝了兩口，才道：“你們有此志，我就放心了，你起來吧。”

    看著那張虎皮做成的裘袍，衛(wèi)薔跪在地上不動：“圣人，昨夜之事乃是臣之一計，驚動圣人是臣之過。”

    “你的計謀？什么計謀？”

    “圣人，這兩年間，蠻族迭剌部勢大，幾番吞并小部落，蠻族首領(lǐng)胡度堇去歲來犯，在勝州被殲滅五千人，迭剌部首領(lǐng)釋魯更是蠢蠢欲動，胡度堇雖已年邁，也有一搏之力，臣故意在于大人府上說起商道之事，就是為了借世家之口將此事傳回蠻族，讓胡度堇知道迭剌部野心，也讓迭剌部以為臣愿助其奪位。沒想到諸世家對此事竟然如此在意，今日一早，連裴大人都來信與我，信中一句‘愿守玉門’……臣從前還以為冀州裴氏淡泊名利，想來是我久在北疆見識短淺?！?/br>
    “裴家？”

    衛(wèi)薔的話勾起了趙啟恩極大的興趣，他站了起來，虎裘被他留在了座上。

    “阿臻，財帛動人心，前朝商道多利，確實擾動了那些世家的心啊。”

    看著九州池的水，趙啟恩雙眸越發(fā)亮了起來。

    他回身，一把將衛(wèi)薔從地上拉了起來。

    “阿臻，這商道之事，你只當是真的，下次朝議，你當著滿朝文武遞本上奏?！?/br>
    “圣人？”

    見面前之人不懂，趙啟恩笑了起來：“你只管說要建商棧，通道路，不管你將這事說得多大，你要記住，朝中世家只有六家可以拿到通商之權(quán)。”

    衛(wèi)薔似乎懂了圣人的意思，她低聲道：“圣人，可這彌天大謊……”

    “無妨，只要此事成真，真到了揭開之時……那些世家也做不了什么?！?/br>
    能讓那些趾高氣昂的世家從此虛耗內(nèi)斗、枉費財力，將那一雙雙盯著皇座的眼睛移去荒僻的北疆，只是一想，趙啟恩便覺心中快意。

    “阿臻，若能讓世家從此俯首，我記你一大功！先帝給了你征地令，我可讓衛(wèi)瑾瑜再襲一代！”

    衛(wèi)薔又要跪下謝恩，被趙啟恩拉住了。

    “借西域商道削弱世家，此計莫與人言，你離開紫微宮，西域商道之事便是真的。”

    說完，想到世家分崩湮滅之景，趙啟恩胸中響如擂鼓，他沿著亭欄轉(zhuǎn)了兩圈，又道：

    “此事一出，世家必然對你多番拉攏，你不妨縱容些。至于阿薇和姜尚書，你們?nèi)缃裣酉段聪彩钦?，讓那些寒門大臣多上些反對的奏本，也更顯得此事做不得假了。”

    身穿錦袍的定遠公看著站在亭中的君王，看著他志得意滿，看著他躊躇滿志，看著他忘了咳，也忘了虛弱。

    片刻后，她緩緩拱手，沉聲道：“臣，遵旨?！?/br>
    半個時辰后，趙啟恩坐在琉璃亭中，手里把玩著一枚茶盞。

    “本想學(xué)父皇當年，先用衛(wèi)臻這把刀削去世家寒門兩面臂膀，再讓皇后用姐妹之情拖住衛(wèi)臻，待朕理清了朝堂就廢掉那征地令，沒想到這把孤刀還能給朕意外之喜，如此一來……若能將世家一力壓服，倒是除了朕心頭之患，看來，朕要從寒門之中再提一派?！?/br>
    心中如此想著，他將茶盞放在了桌上。

    圣人的身側(cè)只站了一名太監(jiān)，手中奉著茶壺，比一旁的樹還要安靜些。

    趙啟恩將虎裘裹在身上，輕咳了兩聲，又是平日里那重病在身的圣人。

    “凡所征之地，皆屬定遠公衛(wèi)臻，不稅不役，官署自立，父皇，你給衛(wèi)臻如此的‘征地令’……等到朕真讓世家俯首，寒門黨爭平衡，那北疆還是大梁的北疆么？”

    手指捏緊茶杯沉吟片刻，他輕聲道：“衛(wèi)臻的無眠之癥你們可探查清楚了？”

    一旁奉茶的太監(jiān)低聲道：“回圣人，定遠公不讓人在院中伺候，下面的人也探出她每日睡前要服藥后才能安寢，亦有精通醫(yī)理之人伺機觀其顏色，氣血兩虧，神思困乏，應(yīng)是確有無眠之癥，至于是否如傳言一般發(fā)狂殺人，暫未探得。”

    趙啟恩搖搖頭道：“衛(wèi)家世代殺孽太重，不然她也不會盛年便有此病，也是天意如此。傳信給姜清玄，告訴他，讓人上奏本再請議定遠公世子之位，比起那衛(wèi)瑾瑜，還是更該讓衛(wèi)家在東都的衛(wèi)家旁支繼承國公之位。”

    “是?！?/br>
    看一眼九州池的午后之景，趙啟恩站了起來。

    “圣人，晚膳可要擺在皇后娘娘處？”

    “朕今日不想再見姓衛(wèi)的?！?/br>
    趙啟恩走在虹橋之上，眺望九州池深處，道：

    “去山齋院。”

    山齋院在九州池西北角，四周環(huán)水，原是先帝最后兩年靜養(yǎng)之地。

    走到院門前，由著太監(jiān)打開院門，趙啟恩便看見一穿著紫色繡錦大袖長衫的女子跪在地上。

    院門關(guān)上之前，趙啟恩已將那女子一把拉起攬在了懷中。

    第16章 做假   “行歌，你膽子怎么變?nèi)绱诵×耍俊?/br>
    定遠公府，換下了錦袍的衛(wèi)薔坐在書房里，她回想了一會兒自己今日在九州池的一言一行，沉聲說：

    “圣人要借西域商道之事削弱世家，我以真做假，他卻想以假做真，真真假假，倒是給了我們機會?！?/br>
    她對衛(wèi)清歌招招手，小姑娘立刻從懷里掏出了緊緊捆住的一卷羊皮。

    這羊皮乍看尋常，展開一層才讓人察覺它極為輕薄。

    最后整張羊皮卷開在案上，還有小半從三面垂了下去，而羊皮上所繪的便是城池山河，細細密密延伸開來，不僅有他們身處的大梁，他們所來的北疆，南面有南吳、南越直到大理、崖州，北面也直通蠻族、烏護……密密麻麻的地圖上，滿朝世家寒門連著皇帝斗到不可開交的大梁，不過是不大的一片地方。

    當然，此時的北疆更小。

    “去歲定遠軍北出勝州，從勝州到豐州都已在我們手中，我要對世家所說的邊市，就在豐州。”

    衛(wèi)行歌四年沒有回北疆，也被這地圖所涵幅員與細致精密所驚，忍不住問道：

    “元帥？這圖？”

    衛(wèi)薔喜歡看他這驚訝樣子，笑著說：“這是參照予歌的前朝默圖，加上林家相助，樂莘父子歷經(jīng)六年所繪?！?/br>
    對于衛(wèi)行歌來說，當初衛(wèi)薔決定精制地圖只是一件不知何時會有效用之事，如今看見實物，他心中只剩嘆服。

    “元帥，一見此圖，我立刻覺胸中開闊，東都雖大，在這圖上也不過方寸之地?！?/br>
    “東都本來就是方寸之地，這偌大天下，只看一處，哪里都是方寸之地，一城雖小，一人更小，萬不可因這圖而輕視一城之地。行歌，你來猜一下，我真正想要開邊市通商之地在何處？”

    衛(wèi)行歌細細地看著這張地圖，手指下意識在北疆所在之處摸了兩下，才慢慢看向西側(cè)。

    “元帥一直想攻羌人，莫非是想在靈州與薛大將軍攜手開邊市？”

    聽他如此說，衛(wèi)薔笑了，是衛(wèi)行歌很熟悉的笑，他小時候背錯了書，衛(wèi)薔會露出來的那種笑，有點取笑的壞，又有點無奈的慈愛，其實她也沒比衛(wèi)行歌他們大幾歲，平時像個師長，笑起來就像個jiejie。

    此時她笑著問：“行歌，你膽子怎么變?nèi)绱诵×?？?/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