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裳帳暖 第3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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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降一語點醒她。是啊,這里是浮芳苑,原本就是大梁皇帝妃嬪之居所。 今夜躲得過這一時,可她還能如此湊巧地躲過幾次呢? 施霓情緒微微失控,又見當下身側(cè)并無外人,于是心尖的膽怯和軟弱也都盡數(shù)顯露而出。 “阿降,我想出宮去……我,我好怕?!?/br> 她闔了闔眼,淚珠一時忍不住于面上連墜。 阿降聽著施霓顫抖著低訴,心疼得同樣眼淚忍不住直流,她想言勸,卻又慌措著不知該如何開口。 當下她們所處的情況實在艱難,昔日在西涼時,姑娘還能憑借稷王子的偏愛尋得一時庇護,可如今在大梁,哪還有什么厲害人物能叫大梁皇帝心生忌諱。 阿降本就不是個聰明的,這會兒腦袋轉(zhuǎn)了又轉(zhuǎn),又將這些天探聽來的消息混雜串聯(lián)到一起,半響過去,終于勉強算是想出個主意。 她病急亂投醫(yī),莽著出言給施霓支起招來。 “姑娘,在大梁,除了皇帝便就是東宮太子最受尊崇,姑娘若想出宮,不如去尋太子的庇護?!?/br> 施霓意外阿降竟會生這個心思,當下收斂傷神,忙搖頭否了這個想法,她止淚認真言說道。 “阿降,沒有誰會憑白無故去幫誰,不說我們素不相識,難以厚顏去登門,就算我真的放下面子去求他,自身卻沒有可等量交換的東西,太子又憑何相助呢?” 聞此言,阿降只好欲言又止,原本她下一個還想說霍將軍的,可覺得姑娘又會用同樣的說辭去相拒,故而只好止言相作罷。 在她眼里,霍將軍雖并非處于權(quán)利最端首,可其自身渾然天成的威戾氣場,卻是實在給人以安全感。 一勇猛無雙,威震六國的戰(zhàn)勝將軍,不論是碩累戰(zhàn)功還是驚世戰(zhàn)績,都足以叫世間任一女子心生慕強之心。 當然,阿降同樣也難以免俗地好奇,該是怎樣的天之驕女才能有幸得其重言一諾,此生相許。 那時的阿降怎么也不會想到,自己苦尋不得的答案,其實就近在她的咫尺之間。 而更叫她無法預料的是,待此夜幕凝霜重之時,她心頭萬分敬仰的大將軍,竟是做起了夜翻墻垣,偷摸入室,這般有損威嚴之事…… 浮芳苑的門,自建宮苑三百年來,除了六代蕭姓君王或及內(nèi)侍太監(jiān)踏進過外,于今夜,終是頭次迎進了一位異姓外臣,少年男君。 第35章 御輦急匆趕至未央宮時,梁帝的威儀高姿早已不再,面上只余難掩的憂恐,甚至在進門時,還因為腳步慌亂而險些被門口的御路踏跺橫階攔路阻絆。 張公公在側(cè)忙將梁帝扶穩(wěn),而后眼尖得在前尋到個熟悉身影,遂驚喜地指向言說:“陛下你看,是容太醫(yī)!看來他比我們是先到一步了?!?/br> 聞言,梁帝立刻將張公公推開,自己幾步急奔過去,直接免了容太醫(yī)的行禮,后直問道:“皇后如何了?情況可危乎?” 容太醫(yī)從殿內(nèi)剛邁步出來,連藥箱都還未來得及遞給身后的學徒,便被圣上迎面扶攔住胳膊,可謂吃了一驚。 他迅速反應(yīng)過來,忙躬身如實回說:“陛下安心,娘娘并無大礙,微臣也已經(jīng)開了安神寧息的方藥,叫嬤嬤給娘娘喂著喝下,大概過不了一時半響娘娘就能醒過來了?!?/br> 聽容臻如此擔保,梁帝稍才安心,之后又詢問兩句,確認皇后無虞,這才將人松手放開,而后直奔內(nèi)室。 繞過屏風,入目便見皇后臉色安慈歇睡于榻上,梁帝心頭不自覺涌現(xiàn)幾分悶堵情緒,自兩人上次不歡而散后,他該有三月時間未曾踏足過未央宮了。 明明上次她還能趾高氣昂地沖他橫目發(fā)脾氣,可現(xiàn)在,卻是病殃殃地躺在軟席上,連臉色都透著無力的凄蒼。 收回眼,梁帝沉沉嘆出一口氣來,而后撐著疲重的身軀走進偏殿,召來御林軍今夜負責值守的何副統(tǒng)領(lǐng),近前來問話。 “追查得如何,到底是何人如此膽大包天,竟敢夜闖中宮寢殿?” 何沖自知失職,當下伏跪在地請罪道:“是屬下無能。那賊人身手了得,待我等追到熙林園后,他便故意鉆身進了林內(nèi),之后便不見了蹤影?!?/br> “一群廢物!” 梁帝擰眉怒視,掌心緊緊握于座椅把手,青筋繃起直現(xiàn),“偌大的森嚴皇城,竟叫一未知身份的賊子來去自如,簡直駭人聽聞!今日他來的是未央宮,那下次呢,是不是到時夜闖了寡人的北宸殿,也同樣行跡無拘無束?!” 何沖當即顫言道:“陛下恕罪,實在是此人太過狡猾,先是躲過了御林軍所有的巡邏隊伍,又趁機鉆了換班的空子,這才輕易脫了身,就像……就像是對我皇城巡防布守十分熟悉一般。” 聽到此話,梁帝忽的目光戒備,“你的意思是說,宮內(nèi)有人和那賊子是里應(yīng)外合?” “沒有實據(jù),屬下不敢隨意揣測,只是今夜之事實在太過蹊蹺……” 這時,內(nèi)殿有婢女跑來相傳,說皇后娘娘已醒,梁帝只好將心頭的困慮疑團暫且壓下,而后起身急步去了內(nèi)室。 避退開左右侍從,未央內(nèi)殿,當下只他們兩人沉默相對。 皇后背靠著軟枕,帶著倦意略微闔著目,見狀,梁帝猶豫著走近了些,而后嘴巴抿了抿,到底還是主動開了口。 “感覺怎么樣,若是還難受,寡人再命人去請容太醫(yī)來瞧瞧。” 皇后懨懨著搖了搖頭,對于梁帝突然的關(guān)心備至,她心頭有種說不出的怪異滋味。 兩人做了大半輩子的夫妻,無論他什么面貌,自己盡數(shù)都瞧過。從東宮一直熬到皇城,她陪他走過了太長的一段路,可沒想到如今到頭來卻是相顧無言,徒留陌生。 皇后嘆息一聲,只想自己靜一靜,于是疏離態(tài)度明顯。 說道:“臣妾既無礙,便不擾陛下的雅興了,聽聞陛下此番是誤了與佳人的約,才得空跑這一趟,如今臣妾沒事,陛下也可安心去了?!?/br> “是誰這么多嘴!” 聞言,梁帝當即面露不悅,眸子也暗淡了許多。 他到現(xiàn)在還清晰記得,自己初登皇位之時,皇后還秉持脾性直率,常因他納新妃進宮而吃味生怨,而后來,因她兄長左瀛的幾番規(guī)言勸導,又述以家族崇榮,皇后使命,這才叫她慢慢斂了脾氣,嘗試寬宏。 而如今,左相的對妹規(guī)勸當真起了作用,她竟是已不忌不妒到這般大度程度…… 思及此,梁帝心頭有些不是滋味,但他也深知,自己這氣生得毫無立場,更不理直氣壯,皇后當下的姿態(tài),不就是他當初心心念念想要的嗎? 他掩飾地輕咳一聲,而后才故作鎮(zhèn)靜道:“今晚寡人哪也不去,你安心修養(yǎng)就是?!?/br> 聞言,皇后意外地抬眼望過去,兩人太久沒這般近距離地交流,而至如今,她竟都不知自己當下的這份不自在,究竟代表著何種情緒。 她看著梁帝,眼下想起自己先前對施霓的口頭應(yīng)承,于是猶豫著到底還是開了口:“臣妾此問或許僭越,但還是想請陛下實言告知……” 皇后在梁帝的注視下,硬著頭皮努力組織語言,當下,她實在擔心陛下又會如上次那般,不喜她對自己納妃之事有所插手,甚至當場怒氣大發(fā)。 原本這些惹嫌不討好的事,她看開了全然不想再管,可那日施霓進了未央宮,沖她哭訴自己的艱難遭遇,實在叫人心有不忍。 皇后心軟,最終還是決定承冒風險,幫她探問一下陛下的準話,可若是圣意已決,縱她為皇后恐怕也沒辦法幫她規(guī)避宿命。 梁帝走近,在皇后身側(cè)不遠位置坐下,而后聲音放柔開口道:“皇后有話,但說無妨?!?/br> 不知是否是她意外受傷的緣故,今夜圣上似乎變得格外好說話,于是皇后心里的底氣多了些,遂抬頭迎上視線,開口直問道。 “不知陛下對那位西涼來的施姑娘,究竟是何態(tài)度,又打算如何安置?” 聞言,梁帝錯愕地看了皇后一眼。 原本他以為,因為兩人先前鬧出的幾次不愉快,皇后再不會管他納立妃嬪一事。 可如今時隔幾年,聽她再次在自己耳邊介問起此事,他竟生出幾分恍如隔世之感。 甚至,他有些恥于承認,這份他當年極其厭惡的吃味嘮叨,如今聽來卻叫他覺得異常舒心。 “這個問題,陛下不好回答嗎?”皇后靜等不來回答,于是又出聲提醒了下。 而梁帝的思緒卻飄蕩得遠,他看著皇后對自己滿目的在意,便仿佛回到昔日間,兩人在王府互相扶持,百般恩愛的時光。 故而當下是被皇后忽的出聲驚擾,叫他方才回了神。 “皇后有此問,可是不想寡人將那西涼女納入后宮?”梁帝同樣口吻試探。 聞言,皇后立即點了點頭,如實道:“不想?!?/br> 梁帝心頭一瞬暗喜,可面上卻故作諱莫如深。 “之前不是還和寡人慪氣,揚言后宮瑣事皆不再管,甚至還將中宮鳳印托交給了貴妃,如今可是終于肯服軟了?” 皇后避過眼去,帶著虛弱的嘆聲:“總歸這宮中是陛下說得才算,陛下若是想留,便只當臣妾方才是一時失言吧。” 說完,她便直接躺下身去,又面朝榻里翻了下身,似不想繼續(xù)再做交談。 見狀,梁帝忙露了急,開口直言道:“寡人,寡人沒說一定要留……” 皇后依舊不肯轉(zhuǎn)身,只背對悶悶地說:“她住在那浮芳苑,不已經(jīng)被宮人們默認成小主了嗎?” 梁帝為難道:“身為外族女,她進京不住宮里還能住哪,難不成寡人在她臨進城前,便直接把她的婚事拿定主意?再說,兩國聯(lián)姻一事非同小可,除了寡人,你以為人人都有資格能將其要得?!?/br> 話引到這,皇后的目的自是也到達了,于是當下也不再拿喬,起身拉住梁帝的手,忙主動提議道:“陛下,凜兒自幼在我膝下長大,我倒覺他是合適的人選?!?/br> 梁帝沒有任何猶豫地搖頭:“凜兒年幼,又無功無績,怎能服眾?你說他,倒不如提議胤兒?!?/br> “胤兒不行?!被屎笳Z氣嚴肅了些,“東宮如今正妃未立,哪能先迎進外族女,自大梁建朝起,也素來沒這個規(guī)矩。何況胤兒是儲君,大梁親緣血脈豈能受異族侵染?!?/br> 話雖如此,可太子恐怕不會領(lǐng)這個情。 在這個關(guān)頭自請南下賑災(zāi),拼命爭功,他存著什么心思簡直都不加遮掩。 梁帝闔了下眼,將這些惱心事暫且置于腦后,當下回握住皇后的手,對她現(xiàn)在的親近態(tài)度很是受用。 他也并未多疑深想,心中認定哪怕全世界會心生不臣之心,他的皇后也絕對會忠于自己,于是便只以為皇后是重新在意起自己,所以才會吃味著,急于將施霓安排走。 “寡人只是隨口一說罷了,皇后不必如此憂心?!?/br> 皇后卻還在惦想著宣王,難免惋惜說:“要美人還要論功績,要是這樣的話,此番對敵西涼,又有誰的功績能得過霍將軍?” 梁帝卻立刻駁道:“獻禮是為皇族專享,他一個外臣將軍哪有資格?” 聞言,皇后默聲不知該如何接話。 …… 夜深寧謐,烏云悄然密布。 皇城后半夜的這場暴雨,來得突然又急促。 狂風卷席而起,屋檐墜雨凄凄,天氣仿佛在對照著人的心情。 阿降在外屋早已睡熟,還當屬那種雷打不醒的主,可施霓卻是懷揣心事,輾轉(zhuǎn)反側(cè)直到了子時還是難以入眠,于是便正好迎上了這番暴雨作響。 她本來并不害怕雷聲,可因此夜花窗沒有關(guān)好,幔帳繚繞下只聽窗牖吱吱作響,加之屋內(nèi)黑漆一片,難免令人心生幾分怯意。 施霓從榻上撐起身,沖外喊了阿降兩聲,卻未得沒有絲毫回應(yīng),于是只好作罷,遂自己起身將外衣披在肩上,下榻去關(guān)窗。 暴雨斜落,她發(fā)現(xiàn)自己在桌上放置的獨藏琴譜,竟也未得幸得被打濕了層表,于是她忙心疼地拿來干布清理,而后才去迎風關(guān)窗。 風很大,她的外衣被吹拂著飄落成仙,里衣也緊緊壓過來將其嬌娜身形包裹攏合,衣衫輕薄,無論內(nèi)里很快皆被落雨染了濕。 而施霓全然未覺,當下正悶頭用著力,可那花窗卻不知被什么東西卡住,任她如何使力氣都推不動絲毫。 最后一下,她咬牙用了實力,窗牖果然閉上了。 可施霓卻站在原地沒動,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總覺剛才仿佛是虛撲了下,關(guān)窗的勁也不是她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