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瀾星的建筑，總是一半在水上，一半在水下，而繁星計劃的總部就是水面之下的那部分。

    虞時對荒瀾星的水下建筑十分感興趣，這是他第一次來到這里，他覺得這種“水族館”模式非常奇妙，就像是度假。

    時不時地，他就能望見窗外的海水中游過一群魚，大魚或者小魚——他覺得他很適合這個地方。

    可惜他們并不是來旅游的。

    繁星計劃的總部是一個空殼。在大致走遍了這棟建筑之后，虞時得出了這個結(jié)論。

    這里的確有一些人類職員，但是這群人并不清楚繁星計劃的真面目。他們只是按部就班地完成著工作，更確切地說，只是為了“看門”。

    這里更像是一個幌子，一個上了鎖的入口。或許這里曾經(jīng)擁有過一些秘密、進行過一些研究，但是那些信息早已經(jīng)被銷毀，這棟建筑也早已經(jīng)人去樓空。

    根據(jù)73號的說法，每次他都是在被召喚之后，才會來到這里。這個時候，如果他進入精神維度的話，第一天堂就會迎接著他的到來。

    但此刻虞時前往精神維度，面對的仍舊是一片空曠的、漆黑的世界。

    這里僅僅殘留著少許信息，都是些無用的東西。這種情況不同尋常，顯然是被認真清掃過。

    這意味著，繁星計劃的確擁有向?qū)У牧α俊；蛟S他們并不完全接受哨兵向?qū)Ю碚?，但是他們依舊會利用這種能力。

    ……所以，他們要怎么打開這扇鎖上的門？

    如果第一天堂的進入方式，是模仿黑暗向?qū)У木窳Σㄐ危敲从輹r是可以做到的。但是現(xiàn)在的問題是，第一天堂的外圍同樣被鎖上了，在大門之外，還有一道柵欄。

    他們得想辦法打開這道柵欄。

    虞時陷入了沉思之中。

    然后他突然反應過來：等等，他們不是有個“內(nèi)鬼”嗎？

    第87章 機會

    晨星一如既往的禮貌：“你好, 我是晨星，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嗎？”

    虞時站在窗邊, 略微驚異地望著窗外海洋中游過的一條大型魚。他不禁想, 荒瀾星的人們時常能望見這樣的場景嗎？

    晨星的出現(xiàn)才讓他回過神，他問晨星：“你好，晨星。芬恩來找你了嗎？”

    “并沒有，虞時先生?！?/br>
    虞時裝作遺憾的樣子嘆了一口氣。

    晨星疑惑地問：“為什么您要嘆氣呢？”

    “呃……”虞時摸了摸鼻子, 心想, 因為他即將欺騙一個忠心耿耿的人工智能？因為芬恩早已經(jīng)遺忘了他忠心耿耿的人工智能？

    聽起來很像是一些人類的惺惺作態(tài)。

    他只是這么想了一秒鐘, 就果斷地將這些想法拋在腦后。

    他說：“我需要你幫我一個忙?！?/br>
    “當然可以, 虞時先生?！?/br>
    “你可以幫我在精神維度引路嗎？”

    “引向哪里呢？”

    “你的位置。”

    晨星遲疑地說：“但是，我不知道應該怎么做, 先生?！?/br>
    不知道為什么，當晨星沒有使用人類的軀體, 而僅僅只是以人工智能的身份出現(xiàn)的時候, 虞時反倒覺得晨星親切了許多。

    或許是因為，這樣會讓晨星和他的智能管家李爾十分相似。

    而李爾總是對他有求必應、有問必答的。他剛剛在這個時代蘇醒的時候，李爾可是幫上了許多忙。

    虞時也仔細思考過其中的原理。

    最關(guān)鍵的問題是，如果晨星的備份位于精神維度, 那么為什么晨星能夠又出現(xiàn)在現(xiàn)實中, 并且與他們交流呢？

    隨后虞時意識到, 節(jié)點才是最重要的。

    無論是虞時自己，還是不久之前的73號, 他們都是精神力者, 自身就是一個節(jié)點。晨星就仿若是一段信息流, 借由他們作為中轉(zhuǎn), 就從精神維度抵達了現(xiàn)實。

    至于這段信息流為什么存在自我意識、存在某種活性, 這就是另外一個問題了——就是繁星計劃的問題了。

    不管如何，這意味著，他們是有可能直接在精神維度接觸到晨星的。

    虞時和謝爾菲斯在探索精神維度的時候，偶然也會接觸到其他人的精神力。他們的精神力不能直接碰觸彼此，但可以傳遞某種訊息，雖然大部分人也不會這么做，就只是簡單地避開其他精神力者。

    這是哨兵的信息刻刀的用處，就類似于之前73號做的那樣。

    晨星與這些精神力者的情況差不多。只不過晨星并不會認為自己是精神力者，它只是以另外一種方式生存在精神維度。

    而同樣類比73號，此時晨星出現(xiàn)在現(xiàn)實之中，虞時和謝爾菲斯就可以掃描它的波動，進而在精神圖景中確認晨星的位置，然后利用虞時的第二象性，在精神維度尋找相似的波動。

    問題出在最后一步。

    晨星顯然在第一天堂之中。芬恩始終沒有用到這個備份，但他一定會晨星的備份帶入第一天堂。

    而虞時他們卻被第一天堂的柵欄攔住了。

    因此，他們需要讓晨星主動尋找他們，而不是他們來尋找晨星。

    晨星做得到這一點嗎？

    虞時認為晨星能夠做到。

    他們此時就在繁星計劃的總部，與第一天堂十分接近。在精神維度，即便信息量是另外一個層級，對于人工智能來說，那也不是什么難事。

    精神力者無法承受復雜的信息量，無法在茫茫大海一般的精神維度仔細尋找，是因為人類的大腦限制了他們的發(fā)揮。那或許也算得上是一種自我保護方式。

    但人工智能生來就習慣了這樣茫茫的數(shù)據(jù)海洋，同時，晨星也沒有加載情感模塊，不會被那些信息之中的情緒、想法壓垮。

    人工智能只是接收、分析，從不吸納、消化。

    或許在未來的某一天，真正意義上的強人工智能——而不是芬恩那種極端的做法——會出現(xiàn)。人工智能也將擁有獨立于人類之外的某種種族特性，真正成為宇宙中的一員。

    但那并不是現(xiàn)在。人類作為人工智能的造物主，始終將其限制在了一個微妙的范圍。

    因此，虞時讓晨星記住自己的精神力波形，然后讓晨星回到精神維度，來尋找虞時。晨星毫不猶豫地答應了，顯然不知道這會給它真正的主人帶來重重一擊。

    但虞時卻感到慶幸。

    他與謝爾菲斯去精神維度等待。同時，也有其他一同前來的精神力者，在精神維度虎視眈眈。他們都需要抓準一個間隙，一個第一天堂出現(xiàn)的間隙。

    在等待的時間里，虞時問謝爾菲斯：“如果晨星也是一個陷阱？”

    他有點擔心自己把人帶到坑里去。

    謝爾菲斯的回答卻十分果決：“即便它是，我們也必須踩進去?！?/br>
    他們必須這么做。因為始終以來，他們都只是在繁星計劃的外圍繞圈圈。他們需要找到一個契機，抓住繁星計劃的核心。

    虞時微怔，隨后笑了起來：“我明白了，謝爾?！?/br>
    他想象著晨星尋找他們的模樣，那總會讓他聯(lián)想到現(xiàn)實中的電腦。但事實上，精神維度的運作原理與現(xiàn)實是截然不同的。

    即便如此，他還是忍不住想，電腦——電子大腦。這真是貼切無比的形容，讓他不得不聯(lián)想到此刻的情況。

    活著的人進入了死去的人的大腦，而人工智能卻成了精神維度活著的生物。比起人類，人工智能才更像是精神維度的原生生物。

    在精神維度，人類可不如人工智能好用。但是話說回來了，即便在現(xiàn)實世界，人類也遠遠不如人工智能“好用”吧？工具逐漸取代了人的地位。

    在某些極端的人類眼中——比如芬恩——或許人類的重要性已經(jīng)無限下降了。他自己也是人類，但他未必將其他人類看作是自己的同類。

    如今，人類總是以新的標準來尋找同類。

    從這個角度來說，虞時覺得自己也確實是“晨星”嘛。他在精神維度找東西的效率，好像比人工智能晨星還要高。

    說到底，他最早的想法仍舊是對的：人工智能擁有穩(wěn)定的下限，而人類卻擁有不可知的上限。

    后者意味著無窮的可能性。

    虞時一邊胡思亂想，一邊等待著晨星。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在虞時擔心今天晨星找不到他們的時候，精神維度的某處卻突然閃過了一絲陌生的、奇異的波動。

    虞時幾乎本能地捕捉到了那一絲波動，并且將精神力延伸過去。其他的精神力者也照做。

    現(xiàn)實中，晨星又一次通過李爾聯(lián)系了虞時：“虞時先生，我找到你了?！?/br>
    虞時則回應說：“我也找到你了。”

    虞時眸光微閃，向著謝爾菲斯笑了一下。那笑容帶著點狡黠的意味，但卻是朝著繁星計劃去的。

    第一天堂之外的柵欄，打開了。

    *

    菲利克斯·芬恩正百無聊賴地圍觀著其他人吵架。

    繁星計劃并非一塊鐵板。當然，芬恩也從未指望這一點。他從八百年前開始進行所謂的人造天堂計劃，但是他并非是唯一一個從八百年前活到現(xiàn)在的人。

    不過，在這些“老古董”中，他或許是唯一一個，如今還熱衷于繁星計劃的人。

    他們正在吵架的內(nèi)容是，真的有必要將所有人類都放入他們的人造天堂嗎？

    這并不是因為他們做不到這一點，而是因為他們起了私心。他們不想讓其他人類來分享他們的天堂，即便這天堂原本就不是為了他們這少數(shù)幾個人建造的。

    但即便這么想，他們卻也不愿意光明正大地說出自己的私心。他們只能拿出顛三倒四、不成邏輯的理由，用以支撐他們的想法。

    這猶猶豫豫、退縮彷徨的樣子，像極了之前芬恩讓他們對查普林研究所、漢森研究所這些地方動手時候的反應。

    有時候，芬恩望著他們，也感到十分費解。

    他詢問自己，你就得為眼前這些廢物，尋找一個天堂？一個未來？一個絕對完美、絕對美好的圖景？

    他對那些蕓蕓眾生沒什么意見，反正他也從來沒瞧見過那些人?？墒?，他看看繁星計劃里的這些人，卻總覺得白費力氣。

    他為這群人建立了一個天堂，但他卻有點嫌棄這群將要進入天堂的人——這就是古地球時候的上帝的想法嗎？芬恩漫不經(jīng)心地思考著。

    他想到很久以前的爭論，那個家伙——那曾經(jīng)還是他的前輩——是叫什么名字來著……對了，聞今歌。

    他想到他與聞今歌的爭論。

    他與聞今歌的爭論，在于是否仍舊關(guān)注現(xiàn)實，關(guān)注現(xiàn)實意義上的軀體、物質(zhì)、生活。殷臨嘉認為這些都可以被虛擬現(xiàn)實取代，而聞今歌認為無法取代。

    說到底，在芬恩的眼中，人類可能就剩了一個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