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毅咬了咬牙，低頭道：“是學(xué)生寫的！”

    “還算你有擔(dān)當(dāng)。”

    陳府尊瞇了瞇眼睛，緩緩說道：“你一介學(xué)子，還是本府治下的學(xué)子，本府懶得跟你計較，你今日回去之后，告訴陸夫子，就說本府賣他一個面子，這件事就這么算了，不過以后江都再有什么事情，最好讓他先到府衙來與我這個知府商量商量，不要再多管閑事了?！?/br>
    如果沈毅直接把寫童謠的事情，推脫在陸夫子身上，那么多半會引起陳府尊的懷疑，說不定還會惹禍上身，這個時候，他只有堅定的把罪名攬在自己身上，陳裕才會瞎想！

    他會想，沈毅是為了替別人擔(dān)責(zé)任，才會將事情攬在自己身上。

    他會想，一個十六歲的童生，如果不是有人指使，是萬萬不敢做出這種事情的。

    如果不是有人指使，他也不會敢當(dāng)著自己這個府尊的面，在府試即將來臨的當(dāng)口，認下這種事情！

    這就是聰明反被聰明誤。

    沈毅面露“震驚”之色。

    他抬頭看向陳裕，說話都有些磕巴了：“府尊，這事情……與陸先生無關(guān)……”

    陳裕瞇了瞇眼睛，看向沈毅，冷聲道：“你的意思是，這件事是你一個人干的，你要替陸老頭把事情統(tǒng)統(tǒng)擔(dān)下來是不是？”

    “因為這首童謠，那些被抄家的糧商倒也罷了，馮知縣被貶官，本官也被罰了俸祿，甚至?xí)绊懙矫髂昀舨康目笺?，這種責(zé)任，你擔(dān)得起么？”

    沈毅站在原地，臉色有些蒼白。

    他終于沒有再說話了。

    陳裕站了起來，走到沈毅面前，伸手拍了拍沈毅的肩膀，開口道：“不管怎么說，這種時候你能夠愿意站在陸老頭身前，是個了不起的孩子?！?/br>
    “這年頭，有骨頭的人不多了?！?/br>
    陳府尊感嘆了一聲，緩緩說道。

    “你去罷，這件事跟你沒關(guān)系了，府試好好考。”

    沈毅沉默了一會兒，才對著陳裕恭敬低頭，行禮道：“府尊，學(xué)生告辭?！?/br>
    “去罷去罷?！?/br>
    陳府尊瞇著眼睛笑了笑，開口道：“回書院之后，替本府轉(zhuǎn)告陸夫子，就說本府在江都的時間還很長，有時間會去書院那里好好走動走動，我雖然不是江都人，但是老家距離江都也不算遠，可以好好親近親近嘛?！?/br>
    一般的少年，或許聽不出陳府尊的言外之意。

    但是沈毅聽得出來。

    陳裕，想要跟甘泉書院“貼貼”。

    也就是所謂的“親近一些”。

    而他之所以這么做，背后的原因也不難猜，多半是因為朝廷中的“龜派”首領(lǐng)，楊敬宗楊相即將致仕，也就是快要退下來了。

    看小皇帝現(xiàn)在的模樣，楊敬宗退下來之后，“龜派”肯定是會多少受到一些打壓的，這個時候，陳裕這種楊相的門生，鐵桿的“楊派”，不得不給自己找個出路。

    倒也不是急著改換門庭，就是想對甘泉書院表達一下自己的善意，如果雙方能夠親近一些，那么將來陳裕這個“楊派”的人，日子也會好過一些。

    畢竟楊老頭要退了，但是他陳裕還很年輕，還是要繼續(xù)在朝堂上做官的。

    沈七郎微微低頭，開口道：“府尊的話，學(xué)生記住了，一定替府尊轉(zhuǎn)告山長。”

    “嗯?！?/br>
    府尊老爺發(fā)出了一個鼻音，揮手道。

    “你去罷，好生備考?！?/br>
    沈毅拱手告辭。

    直到他離開這座涼亭，走出陳府尊視野之后，才長松了一口氣。

    他用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從緊繃的狀態(tài)中放松了下來。

    沈七郎心里，暗自后怕。

    “我以為我足夠謹慎了，沒想到還是小看了這些大人物，幸好，幸好……”

    他一邊走，一邊想。

    “幸好，時勢在我，不然這位吃了虧的陳府尊，即便相信童謠是陸先生所寫，未必愿意與陸先生握手言和，真的沖突起來，我的府試便渺茫了……”

    他走了一會兒，走到了一根柱子旁邊，伸手扶住了柱子，微微閉目，深呼吸了一口氣，在心里告誡自己。

    “今后做事，要再小心一些……”

    就這樣，沈毅回到了書院的隊伍之中，隨便應(yīng)付了秦先生幾句，然后跟著對于一起回到了書院。

    到了書院之后，沈毅不敢怠慢，立刻來到了陸安世的書房門口，敲門見到了陸夫子之后，沈毅上前拱手，開口道：“老師……”

    他把今天在府衙的事情，前前后后與陸夫子說了一遍。

    陸安世坐在自己的椅子上，靜靜的聽完沈毅轉(zhuǎn)述的內(nèi)容，然后放下了手中的書卷，微微低眉。

    “陳豐德……倒是靈活得緊，楊相國至今還在朝堂，他就已經(jīng)在思變了……”

    第八十九章 果真蠻夷

    朝廷派系斗爭，非常殘酷。

    一不小心，十幾年乃至于幾十年辛苦，就會化為泡影，得勢之人說把你攆回家種田，就把你攆回家種田了。

    因此，哪怕是陳裕這種“楊派”的中層，現(xiàn)在也不得不給自己謀個出路了。

    不過陳裕畢竟還是有一些節(jié)cao的，沒有像是朝廷里那些人一樣，原地“由龜轉(zhuǎn)鷹”。

    陳裕只是想在小皇帝親政之后的幾年時間里，好過一些而已，按照陳府尊自己的謀算，這幾年他不求升官，只需要維持住現(xiàn)在的官位不動就成。

    幾年……幾年之后。

    幾年之后，小皇帝的雄心壯志，說不定就會被現(xiàn)實無情打碎，到時候朝廷里那些主戰(zhàn)派收拾不了局面，還是要楊相這一派的舊人重新回到朝堂做事。

    但是幾十年來，朝堂上來來回回，都是這個模樣，陳裕也已經(jīng)習(xí)慣了。

    幾年之后，皇帝陛下想要重用主和派的時候，再看向朝廷里，一眼就能看到陳裕這個楊敬宗的寶貝學(xué)生。

    今年陳府尊不過三十五歲。

    哪怕等個十年，也就四十五歲而已，他等得起。

    而對于陳府尊態(tài)度的轉(zhuǎn)變，陸夫子并沒有對沈毅多說什么，或者說他跟沈毅也說不著什么，畢竟沈毅現(xiàn)在，距離朝堂還太遠了。

    他沉吟了一會兒，抬頭看向沈毅，開口道：“既然陳裕這么說了，那這一次府試他應(yīng)當(dāng)就不會為難你，你當(dāng)下用不著關(guān)心朝堂，也不用去想他說過的話，還是專心府試。”

    陸夫子緩緩說道：“你如果今年府試過了，過完年就要動身去建康考院試，無論如何，先取一個秀才功名再說?！?/br>
    功名，是非常重要的東西。

    有了功名，就代表著不再是普通老百姓了，不管做什么事情，都會順利一些。

    說句不好聽的話，哪天北齊打過來了，身上有個秀才功名，最起碼有給北人當(dāng)狗的資格，不會被直接宰了。

    陸夫子的話是正論，沈毅恭敬點頭，開口道：“老師的話，學(xué)生記下了?！?/br>
    說完這句話，沈毅便轉(zhuǎn)身告辭，離開了書房。

    朝堂上的事情，對于現(xiàn)在的他來說，確實沒有什么影響。

    不過今天碰到了陳知府，被陳知府拆穿了童謠的事情，卻不是什么壞事，最起碼從現(xiàn)在開始，童謠這件事就徹底揭過去，與他沈七沒有什么關(guān)系了。

    不止是與沈七沒有什么關(guān)系，就連許復(fù)等六個小孩，也算是徹底洗清了與這件事的關(guān)系。

    不管是誰，都不會再去因為這件事找他們的麻煩了。

    因為，責(zé)任都被陸夫子給擔(dān)了下來。

    因為臨近府試，之后的兩天時間里，沈毅便沒有再出門，待在書院里翻了一遍在江都城里賣的火爆的《豐德文集》。

    陳府尊雖然年輕，早年也是個出了名的做題家，寫的文章并不少，沈毅花了兩天時間，才把他的文集通讀了一遍。

    所謂通讀，并不是看了一遍那么簡單，而是要能做到通其義，明其禮。

    第三天，也就是十月二十九號，江都府的府試正式開試。

    有了縣試的經(jīng)驗，府試的時候沈毅便從容多了，早早的準備好了考籃，天色還沒有亮，便與書院的先生以及同科的學(xué)子們一起，在書院門口排隊準備上車。

    不過這一次府試，與上一次縣試不同。

    這一次，平日里不怎么出面的陸山長，出現(xiàn)在了眾人面前。

    這一次參與府試的只有十七個人，人數(shù)并不是很多，這些學(xué)子們乖乖的在陸夫子面前站成兩排，聆聽山長的訓(xùn)示。

    陸安世面色嚴肅，他背負雙手，掃視了一眼眾人，聲音低沉。

    “諸位都是書院的少年英才，臨近府試，該跟你們說的話，書院的先生們應(yīng)該都跟你們說了，現(xiàn)在在這里，老夫只跟你們說一句?！?/br>
    陸夫子緩緩說道：“諸位都還年輕，科考中與不中，都是人生經(jīng)歷，但是如果有人想要走捷徑，想要在科場作弊，到時候壞了書院的百年清譽……”

    陸老頭壓低了聲音，冷聲道：“到時候，即便國法饒了你們，府尊饒了你們，陸某人也絕不饒你們！”

    上一次縣試的時候，陸安世并沒有來訓(xùn)話。

    很顯然，經(jīng)過上一次嚴明禮的事情之后，這位院長大人被氣的不輕，以至于在學(xué)子出發(fā)前，都要親自過來叮囑了。

    十七個考生當(dāng)中，除了沈毅之外，其他十六個人都不清楚嚴明禮的事情，這會兒都有點茫然，不過陸夫子在這里，他們還是乖乖的對院長拱手行禮。

    “謹遵山長訓(xùn)示?！?/br>
    陸夫子點了點頭，沉聲道：“好了，去罷?！?/br>
    十七個學(xué)生連帶著四個學(xué)院的先生，一起上了五輛馬車，然后浩浩蕩蕩的朝著江都城奔去。

    因為有了上一次的經(jīng)驗，這一次沈毅就要從容很多了，跟著一眾師兄們一起，來到了府衙的考棚門口，唱保搜身之后，便領(lǐng)到了自己的空白試卷以及考號。

    這一次的考號，是黃字十一號。

    按著考號找到了自己的座位之后，沈毅放好考籃，直接趴在了桌子上開始睡覺。

    倒不是他漫不經(jīng)心，實在是早上起的太早，這會兒有些困乏，而且府試發(fā)題估計還要半個時辰左右，趁著這個空檔，能睡一會是一會。

    太陽照進考棚之后，府衙的差人才開始一個考棚一個考棚分發(fā)考題。

    試題發(fā)下來的時候，沈毅已經(jīng)美美的睡了個回籠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