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淵皺了皺眉頭，開口道：“您不是請了西洋大夫么？西洋大夫看過沒有？”

    沈毅微微搖頭：“那些西洋大夫，未必比中土的大夫高明，甚至現(xiàn)在的水平，連各有所長也算不上?！?/br>
    “我只是讓他們跟太醫(yī)院交流了一下，沒有讓他們?nèi)ソo陛下診病，畢竟出了事，咱們家推脫不干凈，也說不清楚?！?/br>
    沈淵默默點頭，嘆息道：“爹，這幾天，您帶孩兒進宮見一見陛下罷?！?/br>
    “孩兒自小在建康長大的時候，陛下待孩兒……”

    “是極好的?！?/br>
    沈淵神色也有些黯然：“連那些皇子們私下里都說，陛下待孩兒，比待他們還親。”

    沈毅再一次點頭：“好。”

    沈淵走到父親身旁，替老父親添了杯茶水：“孩兒還聽說，薛叔叔那里已經(jīng)打起來了?！?/br>
    沈毅“嗯”了一聲。

    “沒有談妥，自然要打起來?！?/br>
    “那個韃靼汗，是個人物啊，不愿意接受朝廷的賞賜，還差點將周元朗給留在韃靼?！?/br>
    “現(xiàn)在天氣入冬了，這仗他不打也要打，現(xiàn)在只不過是死多少人的區(qū)別而已?！?/br>
    說到這里，沈老爺緩緩說道：“薛大給我來信了，說大同那里他支撐的住?！?/br>
    沈毅瞇了瞇眼睛：“等明年開春，怎么也得給這些韃靼人一個教訓，他們不愿意和談，就打到他們和談為止。”

    沈毅話音剛落，門口傳來了一陣敲門聲：“侯爺，宮里急召您進宮。”

    沈老爺心頭一震，然后站了起來，走到門口，打開房門，問道：“宮里的人怎么說的？是單獨召我一個人進宮，還是大臣們都召見了？”

    蔣勝搖了搖頭，開口道：“不知道，但是這一次過來的，不是魏公公，也不是蕭公公，更不是高公公……”

    “只是宮里的藍衣太監(jiān)?！?/br>
    沈老爺深呼吸了一口氣，沉聲道：“那就是……宮里多半出事了?！?/br>
    這一個月來，沈毅多次進宮，來請他的至少也是宮里的紫衣太監(jiān)。

    而現(xiàn)在看來，宮里那些紫衣太監(jiān)，恐怕都無暇分身了。

    他回頭看了一眼剛到家里的兒子，緩緩說道：“淵兒?！?/br>
    沈淵連忙上前道：“孩兒在?！?/br>
    “去換衣服罷?！?/br>
    沈老爺背著手，抬頭望天。

    “咱們爺倆一道進宮。”

    沈淵深深低頭，神色也有些悲傷。

    “孩兒遵命?！?/br>
    第一千五百二十五章 親上加親

    德慶殿，一處并不是很大的偏殿之中，皇帝陛下坐在龍床上，看著已經(jīng)到齊的幾位宰相，以及大九卿。

    十幾個人將這處本就不大的房間，幾乎坐了個滿滿登登。

    沈毅是最后一個到場的，上前見禮之后，被安排在眾臣之首。

    他落座之后，抬頭看了看皇帝。

    皇帝陛下這會兒，氣色似乎好了不少，整個人也精神了一些。

    皇帝先是看了一眼沈毅，又抬頭看了看在門口伸著腦袋往里看的一個年輕人，皇帝陛下微微搖頭，啞然一笑：“門口那小子?！?/br>
    沈淵脖子一縮，小心翼翼的走了進來，跪在地上，對著皇帝叩首行禮：“臣沈淵，叩見陛下，陛下金安?！?/br>
    皇帝笑著說道：“在門口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呢？”

    沈淵低頭道：“回陛下，臣剛回京師，本想跟隨父親進宮來瞧一瞧您，到了德慶殿門口，才知道宰相以及六部九卿才能進去，臣就不敢進來了。”

    “不過臣也有好些時間沒有見到陛下了，聽說陛下龍體染恙，心里有些擔心，因此想看一看陛下……”

    皇帝看了他一眼，無奈道：“你小子，太不穩(wěn)重，就你剛才那副模樣，不是內(nèi)衛(wèi)認得你，估計早把你捉起來了。”

    沈淵跪在地上，伸手撓了撓頭，不敢說話了。

    皇帝陛下看了看他，還是開口問道：“在遼東待的如何？”

    “回陛下，臣已經(jīng)熟悉軍事了?！?/br>
    “十年之內(nèi)，臣當為陛下，為朝廷打下遼東！”

    “十年啊……”

    皇帝陛下笑了笑，看了一眼沈毅，開口說道：“好，朕記下了。”

    “你既然來了，便不要出去了，就坐在……”

    皇帝看了眾人一眼，開口道：“位列九卿之末罷?！?/br>
    沈淵叩首行禮，謝了圣恩。

    等眾人都落座之后，這處偏殿的殿門緩緩關閉。

    皇帝坐在龍床上，咳嗽了一聲，然后開口道：“今天召諸卿進宮里來，是有一件事情要宣布，這件事情，諸位愛卿大概已經(jīng)知道了?！?/br>
    天子掃視眾人，開口道：“太子失德，朕這一個月來，左思右想，還是決定要廢黜他的儲君之位，貶為固安郡王?！?/br>
    “這件事，朕將于明日告祭太廟，同時傳詔書，昭告天下。”

    這句話，并沒有引起什么波瀾。

    畢竟，這事大多數(shù)人都已經(jīng)猜到了，身為太子，卻親自領兵，意欲謀殺親弟，這種事情是不太能原諒的。

    反倒是這件事拖了這么久，才讓人覺得有些意外。

    皇帝陛下深呼吸了一口氣，繼續(xù)說道：“固安郡王，永不就藩?！?/br>
    這是正常的。

    身為舊太子，且不說他的“黨羽”很多，哪怕就是沒有黨羽，單單這個名分，就會被許多有心人利用。

    譬如說死而不僵的朱里真人。

    因此，廢太子不可能就藩，他只可能生活在燕京城里，而且是被軟禁的狀態(tài)，將來能不能活下去，還要看新帝的心情好不好。

    話說到這里，皇帝陛下目光之中，已經(jīng)帶了些哀傷的神色，他仿佛已經(jīng)預見了自己這個第三子的將來。

    而這個未來，可以說是他一手造就的。

    這件事，往前倒一下因果，甚至可以說，從孫太后嘴里說出皇三子名字的那一刻，現(xiàn)在這位廢太子的下場，就已經(jīng)注定了。

    而孫太后臨終之前的遺言，正是皇帝陛下本人讓她說的。

    這個時候，天子自然有一些痛苦。

    但是他沒有說出什么后世皇帝不得戕害這種幼稚的話，因為誰都清楚，死掉的皇帝是管不住自己兒子的。

    說到這里，天子看向眾人，情緒又抬升了一些，緩緩說道：“皇四子吳王李鑒人品貴重，朕要將他歸入到皇后膝下，立為太子?！?/br>
    一句話說完，天子身上的氣力仿佛十去七八，他依舊抬頭看向眾人，開口問道：“諸卿，可有什么意見？”

    眾人齊齊低頭：“陛下圣明?！?/br>
    皇帝陛下再一次深呼吸，緩緩說道：“今日在這里坐著的，悉數(shù)都是朕這洪德一朝的臣子，也是朕御極三十年親手挑選出來的重臣，有朝一日，朕百年之后……”

    洪德帝默默說道：“諸卿念在多年君臣份上，好生輔佐新君，以讓大陳江山社稷安穩(wěn)，百姓安居樂業(yè)?！?/br>
    “可好？”

    這話一說完，眾臣紛紛起身，跪在了皇帝陛下面前，個個眼眶發(fā)紅。

    洪德帝御極三十年，少有苛刻的時候。

    除了幾次大規(guī)模反腐，得罪了一些文官之外，在其余大部分時間，他都是一個還算隨和的“好領導”。

    尤其是，在座的這些人有一個算一個，幾乎全部都是皇帝提拔起來的，大部分都是二十年時間一點一點相處起來的。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此時此刻，這些個平日里十滴眼淚恐怕有九滴半都是假的的人精們，幾乎個個垂下了傷心淚。

    宰相宋垣跪在地上，垂淚道：“陛下，您還這么年輕，千萬不要說這種話，太子新立，臣等都會好生輔佐太子的，您……”

    “好生調(diào)養(yǎng)龍體……”

    眾臣跪地，垂淚道：“陛下好生調(diào)養(yǎng)龍體。”

    “好了好了?！?/br>
    皇帝陛下臉上露出笑容：“相比較于先帝，朕已經(jīng)是長命了，諸位都是朕的老伙計了，不必悲傷?！?/br>
    他看向禮部尚書沈恒，開口道：“沈愛卿?！?/br>
    沈恒低頭道：“臣在?！?/br>
    “明日去太廟祭告列祖列宗的文書，就由禮部起草，明天沈愛卿與朕同去太廟，主持祭禮。”

    沈恒也忍不住擦了擦眼淚，低頭道：“臣……遵命。”

    皇帝陛下強打起精神，對著幾位宰相和其他一眾臣子，交待了些事情之后，最后才把目光放在沈毅身上，淡淡的說道：“朕累了，眾愛卿都各自回去罷?！?/br>
    “沈卿留一下，朕……”

    “與沈卿說些事情。”

    沈毅低頭應是。

    其他六部九卿以及五位宰相，都默默起身離開，走之前都依依不舍的回頭看向皇帝，眼淚不干。

    眾人都離開之后，皇帝陛下忽然咳嗽了幾聲，臉色也變得潮紅起來。

    沈老爺上前，拍著他的后背：“陛下……進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