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朝汐 第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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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朝汐抱著大布包袱,跟隨白蟬往主院東南方向走,穿堂風呼嘯,傳來陸十尚未變聲的清脆童子音。 “楊先生,他們?yōu)槭裁粗粩r我一個?”陸十納悶地問,“阮阿般也是東苑小童,他們?yōu)槭裁床粩r阮阿般?!?/br> 楊斐的聲音響起,模模糊糊傳進阮朝汐的耳朵,“阮阿般得了郎君眼緣,獲準搬入主院,她便是主院的人了,部曲們自然不會攔她。” “阮阿般是主院的人了?那她還算不算東苑童子?” “唔……” 阮朝汐等了一陣,始終未聽到應答,回頭去看楊先生的背影,卻只看到逐漸合攏的兩扇小門。 ———— 當天晚食,留下的八個童子列隊走進飯?zhí)?。昨晚的兩排長食案已經(jīng)撤去一排。 霍清川帶領著其他三名青袍少年忙碌著張羅晚食,和昨晚的情形并無什么不同。 童子們數(shù)目少了四個,飯食更為豐盛,但就連向來膽大的李豹兒,也不敢多嘴問一句其他人被帶去何處了。 今日晚食備的是百姓家里極少見的粳米飯,搭配飯食的是鮮香的羊rou醬。童子們遠遠地聞到了飯香rou香,各個兩眼放光,猛咽唾沫。 阮朝汐捧著空碗排隊,輪到她時,霍清川抬手給她碗里盛了滿滿的粳米飯,米粒堆出小尖。 “夠不夠?”霍清川問她。 “謝霍大兄?!比畛p手捧著沉甸甸的碗道謝,“米飯足夠了?!?/br> 旁邊桃花眼的高挑少年斜睨過來一眼。握著木勺舀羊rou醬時,手腕故意抖了一下,把rou醬抖下去大半,剩下的小半勺rou醬敷衍地往阮朝汐碗里倒了幾滴,“下一個?!?/br> 阮朝汐捧著碗:“……” 霍清川皺了下眉,聲音帶著警告之意,喚了桃花眼少年的名字, “徐幼棠,你多大了?欺負剛進塢的小孩兒做什么。把rou醬添上?!?/br> 徐幼棠今年將滿十六,已經(jīng)束發(fā)。他自小練武,身量長到七尺,寬肩蜂腰,幾乎是成年身形了。站在短手短腳的阮朝汐面前,居高臨下打量幾眼。 “好個金玉貴重的不凡相貌。憑著天生的好皮囊,剛來就得了郎君眼緣。阮阿般,既然天生你一副金貴相貌,就靠老天吃飯去,要rou醬作甚?你嘴里省幾口,讓給其他相貌不如你的童子們罷!”說完木勺往rou醬桶里一丟,抬高嗓音,“下一個!” 阮朝汐盯著碗里的幾滴零星rou醬,呼吸紊亂了瞬間,瓷白面容上迅速浮起一片慍怒暈紅。 自從進云間塢,她始終謹慎,多看少言,今晚卻被一勺rou醬惹毛了。 “我為什么不能有rou醬。” 阮朝汐捧著碗不肯走,“老天給的長相,又不是我能選的。路過襄成郡幾個大城時,追著我阿娘開價的人牙子出價比別家高五倍,都說送去了不得的貴人貴處,我想靠老天吃飯,早跟著人牙子走了!我跟著阿娘一路逃難到南邊,就是想憑本事吃飯!” 這是她入塢后頭一回當眾說長句,清晰連貫,連個中途插嘴的機會都不給,把徐幼棠給說愣了。 一口氣說完,阮朝汐的怒氣平復不少,把碗往前一伸, “自從昨日進塢,該做的事,我并未少做漏做什么。該給我的那份rou醬,徐二兄補上?!?/br> 徐幼棠氣得頭頂冒煙,手里木勺往桶沿重重敲下, “嘴里說得好聽。阮阿般,你又憑什么本事吃塢里的飯!我偏不——” 霍清川從徐幼棠手里奪過木勺,舀了滿勺rou醬給阮朝汐。 “好了!”霍清川沉聲喝止,“到此為止。” 阮朝汐捧著碗退了下去。 陸十驚得煞白的小臉蛋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 他捧著空碗,目光游弋,想說話又不敢說,眼巴巴瞧著霍清川?;羟宕ㄒㄆ鹨簧罪垼殃懯目胀胩頋M。 陸十默默地把碗挪了個方向,眼巴巴對著徐幼棠。 徐幼棠氣惱地甩了一勺子rou醬過去。 …… 這頓晚食無人敢開口說話,吃得甚是憋悶。 不大不小的一場爭執(zhí),晚間還是叫楊斐知道了。他匆匆過來,召了霍清川出去,問清來龍去脈,嚴厲斥責了徐幼棠‘不悌后輩’;又召集童子們,嚴厲斥責了阮朝汐‘不敬前輩’,兩邊各自訓誡一頓,了結此事。 十二個童子少了四個,東苑的九間屋舍空出來好幾處,童子們各自回屋收拾。阮朝汐被楊斐叫出去,在庭院沙地里單獨訓話。 “阮阿般,你需知曉,相貌出眾也是天生殊才。” 阮朝汐如今搬去了主院居住,但日常還是交給楊斐管教,白日和東苑童子們一處進學,身上依舊是小郎君打扮,學得是荀氏家臣教諭。 楊斐琢磨不透自家郎君的意圖,言語間刻意避開阮朝汐的小娘子身份,只把她當做東苑童子訓誡: “世道如此,無論京師貴地還是鄉(xiāng)野縣郡,高門貴姓還是普通庶民,天生一副出眾相貌,總是會被人高看三分。九品中正舉薦賢才,品鑒的除了德才,品性,亦有容止。你相貌出眾,得了塢主青眼相看,并不是什么壞事,無需過于糾結。” 楊斐刻意放緩了聲音,和善地與她說起,“楊某會嚴厲訓誡徐幼棠。你霍大兄也會看著他。剛才之事,以后再不會發(fā)生。好了,回去休息吧。” 阮朝汐剛走到屋檐下時,庭院方向又依稀傳來了交談聲。 這回在庭院交談的人,換成了楊斐和徐幼棠。 “你多大了?阮阿般才幾歲?” 楊先生的聲音模模糊糊地傳過來,“郎君賜一碗酪漿,就叫你生了嫉妒不平之心,對著剛進塢的十歲小娃兒發(fā)難?徐幼棠,你學藝大成,翅膀硬了,氣性也大了,你怎么不去當面質(zhì)問郎君呢?!?/br> 安靜了片刻,徐幼棠的嗓音響起。 “一碗酪漿算什么。楊先生太小看我徐幼棠了。幼棠只是想不通透,郎君為何初次見面就待阮阿般不同尋常。她憑什么,就憑天生一張討喜的好相貌?” 少年嗓音容易識別,阮朝汐聽得清楚。 “楊先生,每年領進東苑的童子,誰不是辛苦脫去幾層皮,每年最卓越有才的一兩個,才有資格留下。今年留下的,或許明年便被送走了。所謂金玉相貌,不過是倚仗一副天生好皮囊,其余平平無奇,憑什么住主院!”說到此處,聲線猛地抬高了一瞬,隨即又壓下去。 徐幼棠憤怒地道,“郎君還允了那阮阿般每日出入書房!” “……”阮朝汐沉默了。 聽徐幼棠憤憤不平的語氣,原來每日出入書房,待命灑掃……是很難得的事么? 楊斐在庭院里嘆氣。 “徐幼棠啊徐幼棠。你快十六了,空長了那么高的個頭,說話怎的還是一副小兒計較模樣?阮阿般和尋常東苑童子不同,她是個小娘子啊,原本就不能和童子們混居。郎君把她帶去主院安置,也是常理之中的舉動。” “小娘子怎么了?!?nbsp;徐幼棠冷聲道,“西苑住的十幾個,不都是小娘子?娟娘當年進塢時,也是差不多年歲的小娘子,才智過人,由楊先生領進東苑教養(yǎng),還不是就和童子們混居在東苑?后來長大了才搬去西苑。阮阿般憑什么住主院?” 阮朝汐:“……” 原來還有西苑這處地方嗎。 之前在書房說話時,怎么沒聽塢主提起? 她摸出一塊油紙包好的奶餅,慢慢地咬在嘴里。 東苑沒了她的住處,被褥已經(jīng)搬去正院廂房,所有人都知會過了,她也在書房里當面應諾下了。沒有早晨剛答應,晚上就悔改的道理。 她站在門邊琢磨了一會兒,混亂中理不出頭緒,咬著奶餅,慢騰騰地往院門邊走。白蟬已經(jīng)等候在門對面,把她帶去了主院東邊廂房。 歇下的時候,心里默默地拿定主意。 今晚早睡。 明早清晨早起。 趕在東苑早課開始之前,去書房一趟,把三間青瓦大屋里外灑掃干凈。 她年小力微,做不了什么大事。但至少出力灑掃書房,也算是沒白吃霍大兄今晚舀進她碗里的一勺rou醬了。 想到這里,心里安穩(wěn)了許多,瞬間進入夢鄉(xiāng)。再醒過來時,已經(jīng)天光大亮。 …… 明亮的廂房里,阮朝汐睡眼惺忪起身,抱著松軟被褥怔坐了一會兒。 頭頂懸掛的流蘇斗帳,用于里外隔斷的松濤屏風,靠窗擺放的紫錦小榻,小榻邊半人高的一對敞口大瓷瓶……眼前的精舍,處處布置巧妙,處處透著陌生。 她忽然一骨碌起身,匆忙洗漱打理自己,扎好丱角髻,換上簇新小袍子,套上白襪布鞋,急匆匆往書房方向跑去。 書房門窗都敞開著,擋風的布簾子左右掛起。 屋里彌漫的藥味遠遠地從門窗透了出來。 荀玄微倚著流彩暈光的云母窗,正在伏案寫信。喝了一半的藥盅就放在手邊。 “塢主。”阮朝汐跑得太急,甚至都沒注意到一路無人阻攔,值守正屋的部曲對她視若無睹,任她從敞開的大門直接跑進了書房。 “早上無人喊我,我、我睡遲了?!彼鴼饨忉?,舉高手里的潔布和小木盆,“塢主要我打掃書房何處?盡管吩咐下來,爬高掃低都可。我很能干的?!?/br> 荀玄微的目光抬起,掃過她手里的灑掃用具。 “我何時說過,要你打掃書房了?” 阮朝汐愕然答,“昨日才說的,搬進主院后,每日書房待命灑掃……” “待命灑掃的意思是,”荀玄微極耐心地同她解釋,“若書房灑掃的人手不夠,便去喚你。不過這里有白蟬和葭月,人手應是夠了?!?/br> 阮朝汐:“……哦?!?/br> 木盆有點分量,她把小木盆放下,看看左右擺設,窗明幾凈,打量眼前書案,卷軼整齊。 早在天邊第一抹日光映亮書房的軒窗時,由白蟬、葭月兩個荀氏家生婢子親自動手,清掃除塵,整理書案,各處已經(jīng)打掃得纖塵不染。 “這里不缺人灑掃,那……我走了?!比畛涞乇鹦∧九杈鸵摺?/br> “既然來了,不急著走?!避餍押谄衢L案上攤開的幾幅卷軸挪了挪,空出一塊干凈案面,示意她在對面細簟席坐下。 “可會寫自己的名字?” “會?!比畛允种噶杩毡葎澚藥紫?,“在家里時,學寫過幾次。” 荀玄微隨手撿出一卷空白絹書,摘下筆架上最細的一管紫毫筆,連同書案上的硯臺推過去,“寫來看看。” 阮朝汐抓起筆管,慢騰騰地在硯臺里蘸墨,盯著面前攤開的空白絹書,濃長睫毛顫了幾顫。 絹布…… 好貴的。 她在家里寫字,都是用的細樹枝,在地上寫的大字。寫完一處,用鞋底擦平,還能繼續(xù)寫。 阿娘一個年輕女人帶著孩子,靠一手縫補刺繡的好手藝,能糊口已經(jīng)不容易,哪里買得起筆墨紙張。 有一年僥幸年景好,阿娘湊了點束脩,想把她送到鄉(xiāng)里最出名的夫子私塾里進學,夫子閉門不見。夫子家的娘子是個和善人,把她們兩個送出門去,好聲好氣和她們解釋,鄉(xiāng)里送來進學的都是小郎君。尋常寒門庶姓人家,哪有送小娘子讀書的。攢點束脩不易,不如省做嫁妝。 阿娘不肯走,站在門外千懇萬求,最后從夫子手里討來一幅粗麻,上面端端正正寫了阮朝汐的姓氏和名字。 她隨身帶著那幅粗麻布,在自己小院的泥地上反復練習,學會了寫自己的名字。 然而…… 會寫自己的名字,卻不會用筆寫。從未有人教她怎么拿筆。 阮朝汐對著手里細長的筆管犯了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