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底踩了潮濕的石板，進(jìn)監(jiān)所沒幾步腳程，后頭的大門轟然一合，將黑夜隔開。

    監(jiān)所里便更暗了。

    前面亮著的紙扇一路引向最里頭的牢房，途徑師爺那間時(shí)，眾人沒有停腳。

    斐守歲拿出畫筆為眾人護(hù)了一層咒法，隱去身形。

    走去一刻鐘，周遭的磚瓦愈發(fā)潮濕，頭頂長(zhǎng)梁能滴出臟水。深黑色墻角長(zhǎng)起連片青苔，厚重的草腥味漚在地面上，跟隨四人走到薛家牢房。

    牢房外點(diǎn)一支紅燭。

    薛譚與婦人們分開在兩間面對(duì)面的監(jiān)牢中，因紅燭掛在薛譚那間門前，燭火能窺見一些陰影中薛家少爺?shù)膫?cè)臉。

    還未走到門口，走廊盡頭，聽到北安春叫喊薛譚的聲音。

    “我的兒，你還好嗎？”

    聲嗓說不出的疲憊，“我的兒啊，你說句話，理理你的娘親，哪怕應(yīng)一聲也好的……我的兒啊……”

    薛譚那側(cè)連衣料摩擦聲都沒有。

    四人走至走道里，借著紙扇的光，看到一張極其憔悴的臉趴在兩柱之間。

    是薛家老夫人，北安春。

    昏黑里。

    北安春將腦袋卡在上頭，散亂的灰發(fā)襯著她烏青眼袋，還有淚痕黏結(jié)眼尾。微亮燭火下，陰濕的屋子打濕了她的衣衫。

    細(xì)細(xì)看，能瞅見衣衫上的鞭痕。

    老婦人抓著木柱的手，一眼就知是受了拶刑。

    扯嗓子喚：“我的兒，你的表舅一定沒事，我們是被誤抓來(lái)的，只要你表舅在京城一天，就有我們薛家的富貴。我的兒，你不要撇過頭，娘親知道你醒著呢。你娘還不了解你，你就是受不了這牢房。沒事啊，娘親與你說沒事的……你表舅在京城當(dāng)官，八年前都沒事，今個(gè)兒怎么會(huì)出事……沒事的……沒事的……”

    北安春越說越?jīng)]有底氣，她慢慢地移著身子，跪在矮墻之后，眼珠子卻從未在薛譚身上移開。

    斐守歲在旁能看到薛譚也是一身的鞭痕。

    笑一句刑部緋紅的好手段。

    北安春用手揉了揉眼尾，她喃喃自語(yǔ)：“八年前不是沒事嗎，怎么現(xiàn)在到翻起了舊賬，那些個(gè)罪證我都好好的嫁禍給了北家，怎么能抓我呢……怎么能……”

    “北家……北家……”

    北安春揉著揉著，把字句落在這上頭，她轉(zhuǎn)過腦袋，在黑暗里看到端坐一旁的北棠。

    她笑著問：“我的好兒媳，你可知為何顧大人會(huì)抓了我們？”

    北棠坐如山巒一動(dòng)不動(dòng)。

    “明明……明明早就打點(diǎn)好了，給足了錢，就連來(lái)年春闈，我都將錢提早送了去。就是為，就為了我的兒……”

    北安春掙扎著從地上坐起，她重重地砸在木柱上，看著她猙獰的老臉，“我的兒！你站起來(lái)，你站起來(lái)！到春闈時(shí)快快考個(gè)功名，娘親不要什么狀元郎，只要是功名就是好的，就能光宗耀祖，光宗耀祖……薛家……給薛家光宗耀祖！”

    “薛家……不是北家，是要給薛家光宗耀祖……給薛家……”

    老婦人一頓一頓地回轉(zhuǎn)身軀，她又去看北棠，那只拶刑后的老手直直地杵著。

    有怒音。

    “你！你為什么還活著！一定是你這個(gè)小蹄子給我兒使絆，我記得那把匕首分明刺進(jìn)了你的肚子！”

    “是、是我，是我刺的！我還探了鼻息，你早就沒了氣，不可能活著，不可能……你不是北棠……”

    “不，不是，我回去之后，卻不見尸首……”

    “死而復(fù)生？你是活人，還是死人？你的傷口，你肚子上的傷口呢，就算是詐尸，也該留著匕首的傷……”

    叮咚的水滴聲里，北棠默默解開了她的腰帶，倩倩素手掀開褻衣，在眾人的視線中，是一片雪白肌膚。

    哪有什么傷疤。

    北安春愣愣地抱住自己：“那之后每日給我端茶的是誰(shuí)？”

    第70章 吃人

    聲落。

    北棠緩緩起身，她走得很慢，幾乎是走一步停一下。牢外燭火滋滋地燃，偏亮她那一雙大紅色繡花鞋。

    她一撩沾了泥污的裙擺，紅色繡花鞋就裸露在北安春面前。

    女兒家抿唇，用手提起衣袖，順著姿勢(shì)半跪在北安春面前。

    “娘親，”

    她低頭，端起北安春的下巴，似乎是憐憫，“不是娘親殺的我，娘親怎么胡亂認(rèn)罪呢?！?/br>
    “不是我？不是我……”

    “是呢，怎會(huì)是大慈大悲的娘親，那日把匕首插.入我肚子的，”北棠湊到北安春耳邊，細(xì)聲，“是薛郎啊?！?/br>
    “我兒？！”

    北安春猛地推開北棠，她想后退，卻因身后矮墻無(wú)處可逃。

    手指嵌入黏糊糊的枯草間，偏抓到一手腥臭的淤泥。

    老婦人的瞳孔中映射出一張冷白的臉，她面前的北棠扯著半開外衣，抖了抖灰塵。

    “可惜薛郎忘了，他的心里頭呀，只有阮家二姑娘。噫？娘親怎么在發(fā)抖？他們的姻緣不是娘親選的嗎，可是娘親縱容他們，不然照薛郎膽識(shí)定是不敢去私會(huì)的?！?/br>
    北棠笑瞇瞇地捧起北安春灰白長(zhǎng)發(fā)，“娘親是睡糊涂了？怎會(huì)不記得我是死是活。”

    “是死……是活……”

    北安春仰起脖子，她在細(xì)細(xì)看北棠臉上的痣，吱呀聲響里，“你有一顆在眉尾的痣，還有一顆……一顆在耳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