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像是有些難以開口，食指與拇指張開，比出一個大概的長度：“他擁有的是一根發(fā)針，鍍金的，上面有王室的徽章……”

    金發(fā)的小紳士像是想起什么，點點頭，手指從領(lǐng)口勾出一個細鏈，將上面的吊墜扯出一半展示給他看：“您是指這個？”

    男人似乎被她保存東西的方式震驚了，眼皮跳了下，正想向討要卻見對方曲起的手指突然放松下來，那根剛剛冒出個頭的發(fā)針連同細鏈一起再次滑進對方的領(lǐng)口。

    “這上面有王室的徽章，我可不能隨便交出去。等我回馬黎后我會親手把它交給大公主殿下。”利昂娜靠回椅背，手指在扶手上敲了兩下， “還有其他事嗎？”

    “……沒有了。不過我確實需要把他的骨灰?guī)Щ厝?。?/br>
    利昂娜表示理解，直接從外衣的內(nèi)口袋里掏出一個掛著小木牌的鑰匙，放到對方的咖啡杯旁。

    男人也沒再說什么廢話，單手收起鑰匙揣進口袋，這便準(zhǔn)備離開。

    可屁股剛抬起一點，男人猶豫了下，又坐了回來。

    “…………”

    “我知道這樣有些……可如果方便，我希望您回國的時間能稍微延后一點?！蹦腥说拇骄€抿成一條直線，視線下垂，明顯是有些心虛。

    利昂娜盯著他看了會，忽地笑道：“您不會想要我?guī)湍銈兿蚵?lián)邦政府交涉，把那人撈出來吧？”

    “也許不需要您親自出面。可您比我們更早來到這邊，比我們更了解這邊的情況……我在明面上的軍銜只有尉級，這樣直接過去跟人談判他們大概率連談都不會跟我談……”男人硬著頭皮解釋道，“而且這對您也有好處。如果您能協(xié)助我們，對王國來說是一件大功勞。到時候您不管是回到龐納還是重新進出議會，再也不會有人對您有意見……”

    利昂娜心中微動，面上卻還是不以為然地“哦”了聲：“可我又不是你們的人，以你的職權(quán)還能不通知你的上級、擅自做出這種決定嗎？”

    男人：“我會立刻把這邊的消息傳回馬黎。只是這還需要時間，所以請您再等一等，二十天內(nèi)我會給您一個答復(fù)?！?/br>
    考慮到從新大陸到舊大陸光是在海上走個來回就需要花費十四到十六天，二十天也不算太慢。

    利昂娜沒有理由拒絕。主要是有關(guān)謝爾比的安排她還沒想好，再加上她現(xiàn)在能買到的、最早的票也要等到下個月底，本來也無法在二十天內(nèi)回到馬黎。

    更重要的，如果“基金會”真的給她這個立功的機會，那確實會對她有一定的好處。

    好不容易從道格拉斯夫人那里得到了一個實質(zhì)性的線索，她可不能在這個時候被徹底踢出馬黎的權(quán)力中心……

    “好吧，反正我現(xiàn)在也買不到立刻回馬黎的票……不過在確定消息前我們還是不要見面為好，我可不想再被盤問?！彼柫讼录纾笆逄旌?，我每天都會在這個時候來這間咖啡館點一杯咖啡。就算我不親自來也會讓我的朋友來，如果你得到消息就過來找我，或者在前臺留張便條給'格萊德斯通'都可以……對了，我還不知道該怎么稱呼您？”

    “西奧多·塔夫特?！?/br>
    男人伸手與利昂娜短暫交握了一下便松開：“感謝您的幫助，我得到消息后一定會在第一時間與您聯(lián)絡(luò)?！?/br>
    ***

    看著塔夫特先生拎著行李箱匆匆走出咖啡館的背影，利昂娜沒有著急走，反而又續(xù)了一杯咖啡，慢吞吞磨蹭到快中午十二點才走出咖啡廳。

    現(xiàn)在有了更正當(dāng)?shù)睦碛稍谛聜惣{城中停留，她覺得自己也不能讓這二十天過得太閑。

    沿著街道走了一段，看到一家書店后進去逛了半個多小時才抱著兩本書走出來。

    現(xiàn)在已經(jīng)到了午飯的時間，考慮到蹲在旅館的三人估計還沒吃飯，她又去面包店買了點吃的才攔了輛馬車，帶著一堆東西滿載而歸。

    等她回到旅館、敲響自己房間的門時，已經(jīng)是下午一點了。

    “您總算回來了……”

    開門后，波文松了口氣的同時也接過她手中的紙袋，小聲抱怨道：“您要是再不回來，我們就要出門找您了……”

    利昂娜剛想說他不要總是這么大驚小怪，可習(xí)慣性地在室內(nèi)掃了圈后差點被坐在書桌旁的人嚇了一跳。

    一個皮膚黑到幾乎要融入陰影的人轉(zhuǎn)過頭，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此時顯得格外醒目，眼白的部分好似能發(fā)光。

    “怎么樣？是不是完全認(rèn)不出來了？這可是馬希先生親手調(diào)配出的顏料，涂在皮膚上顏色非常均勻，只要不遇到水就不會掉色！”

    凱恩探員放下手中的道具，雙手按住謝爾比的雙肩將人完全展示在利昂娜面前：“如果您想讓他繼續(xù)跟著您，還要不引起別人的注意，改變膚色最容易。就算是熟人也很難看出他原本的五官！”

    不得不說，一個人的膚色被改變后給人的感覺也隨之改變了。

    而且凱恩探員不知道往謝爾比的嘴唇上抹了什么，顯得他的嘴大了不止一圈，嘴唇看起來很厚，一眼看去真的有點看不出原本的相貌……

    利昂娜這么想著，行為一時與大腦脫節(jié)，回過神時自己的拇指已經(jīng)按上謝爾比的下唇，還用力在對方的嘴角抹了一下。

    對上謝爾比驚訝睜大的雙眼，她保持著淡定收回手，用觀察未知事物的態(tài)度捻了捻手上的顏料，最后向凱恩探員說出自己的結(jié)論：“還是會掉色的?！?/br>
    凱恩探員：…………

    他看看一本正經(jīng)的小弗魯門先生，對上那正直的目光，他突然開始反思是不是自己太過大驚小怪了。

    “那是因為我還沒給他弄完?！眲P恩探員拋開腦中那些不該出現(xiàn)的雜念，從放在腳邊的小箱子里拿出一個小盒，“這是散粉，往臉上鋪一層基本t能保證臉上的妝一天都不會掉……不過像您剛剛那樣用力抹是肯定會蹭掉的?！?/br>
    他這么說著，又用手肘戳了下謝爾比的肩膀：“遇到這種情況記得要躲開啊?！?/br>
    謝爾比還處于大腦一片空白的階段，突然被戳身體也跟著往旁邊晃了下，還好在真正失去平衡前穩(wěn)住了。

    不過他的失態(tài)沒有人注意，其他人的話題已經(jīng)在短短幾句話拐到其他地方。

    “您買到回馬黎的船票了嗎？”

    “還沒買。售票處說目前只有去往羅蘭和艾斯巴那的船票，而且只剩下一些三等艙。我想等到月初其他船票開票后再看看?！?/br>
    “唔……也是。從這邊去馬黎也要一周多呢，要是睡覺的地方不好可不行……”

    利昂娜又和凱恩探員聊了一陣，之后又從口袋里抽出支票簿，開始詢問他那只化妝箱的價格。

    凱恩探員一開始還說著客套話推拒，最后終于在小弗魯門先生的一再堅持下“松口”，說出一個價格，帶著一張簽署好的支票美滋滋離開了。

    等房門再次關(guān)上，利昂娜又上下打量了遍端正坐在椅子上的謝爾比，不由發(fā)出一聲感慨：“怪不得吉爾斯當(dāng)時連自己的男仆被頂替都沒發(fā)現(xiàn)，膚色徹底改變后還真有些認(rèn)不出來了……”

    波文之前被雇主那詭異的舉動嚇到呆滯，現(xiàn)在終于回過神，發(fā)現(xiàn)事情已經(jīng)開始往自己最不想看到的方向狂奔，趕緊打斷道：“可就算這樣，仔細看還是能看出來啊。您回來時'基金會'那邊一定會關(guān)注您身邊的人，這多了一個人，就算是個黑皮膚的也會被著重調(diào)查吧？”

    “那就不要多一個，干脆多找?guī)讉€人一起帶回馬黎。”

    利昂娜覺得這并不是問題，擺手道：“現(xiàn)在有那么多南方逃到北方的奴隸，說不定里面就有愿意去馬黎工作而不是留在新大陸這邊……這個到時候再問問凱恩探員就行，現(xiàn)在還有一件更要緊的事?！?/br>
    她收斂起隨意的態(tài)度，再次看向謝爾比：“你還記得西奧多·塔夫特嗎？當(dāng)初在追查萊姆河屠夫時我們一起行動過?！?/br>
    第283章

    283

    聽到這個名字, 謝爾比終于從之前恍惚的情緒中回過神。

    “我知道他， t011 ?！彼行┰尞惖靥ь^看向利昂娜, “您怎么會知道他的名字？”

    利昂娜看著他仰著一張小黑臉看過來，差點沒繃住自己的表情。

    其實只要五官端正，不管膚色是深是淺都沒有不會讓人覺得丑……可看到一張原本很熟悉的臉突然變了個色號，對任何人來說都有點沖擊力。

    她輕咳一聲，把自己一上午的經(jīng)歷講述了一遍，最后總結(jié)道：“……所以，我們應(yīng)該會多在這邊停留一段時間, 至少等馬黎那邊的消息傳回來?！?/br>
    謝爾比一如既往地安靜, 波文則顯得有些不安。

    “您這樣……是不是有些太冒險了？”他的視線兩次從謝爾比的發(fā)頂掠過，壓低聲音道，“那位'基金會'調(diào)查員之所以會被抓也跟我們有一定的關(guān)系……要是這件事被捅出來, 馬黎那邊就不好交代了……”

    說到底，如果不是利昂娜委托馬希偵探事務(wù)所去火葬場盯人，那位倒霉的調(diào)查員也不至于這么快暴露自己的身份。

    雖說這次利昂娜算是陰差陽錯間撇清了與對方的關(guān)系，但真要她作為馬黎的代表去跟合眾國的政府談判，她之前撇清關(guān)系的話一定會影響她在其他人心中的信譽。

    再進一步,一旦合眾國那邊說出發(fā)現(xiàn)調(diào)查員身份的過程,那利昂娜的處境勢必會變得非常糟糕。

    “那就不要讓它被捅破?！?/br>
    利昂娜狀若隨意地走到桌邊，翻了翻放在桌上的紙袋子：“而且我可不認(rèn)為馬黎那邊會真的讓我這個'外人'出面做交涉任務(wù)。他們多半會派一個分量足夠的人與聯(lián)邦政府談判，我只要在對方過來時提供適當(dāng)?shù)那閳缶涂梢粤恕?/br>
    見波文還想說什么,她干脆從紙袋中取出一只三明治，遞到波文面前。

    “我知道你在擔(dān)心什么,波文?？蓻]有冒險就沒有收獲,這對我來說是個重回議院的好機會?！崩耗仁掌鸲嘤嗟谋砬椋Z氣淡淡道, “10月底今年第二次議會就要開始，就算我趕不上今年的也必須做點什么。一直拖延下去什么都不做，我只會一點點被排擠出去?！?/br>
    波文被她的話驚到，連遞到眼前的三明治都忘記去接：“您……還要回議院嗎？我以為您并不喜歡那里……”

    “我不喜歡的東西太多了，又不差這一個?！崩耗劝讶髦沃苯尤剿麘牙铮硪粋€則遞給謝爾比，擺手道，“都回自己的房間去吧，最近幾天應(yīng)該沒有什么事?！?/br>
    雖然說不出來，但波文直覺自己的雇主有了些變化。

    他想說些什么，可對上利昂娜帶著詢問的視線時又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也許這樣的安排也沒什么……利昂娜現(xiàn)在右肩膀有傷，確實需要靜養(yǎng)一段時間，讓她靜靜也好……

    努力忽視掉心中的不安，波文臨走前還試探性問了句：“話說那本《我與煙斗》還在我的行李箱里。既然您現(xiàn)在有時間，要繼續(xù)讀嗎？”

    之前為了感謝小弗魯門先生的幫助，“愛絲塔斯城堡號”的船主馬羅尼先生干脆把大偵探法朗西斯那本沒有正式出版的自傳送給了她。

    利昂娜當(dāng)時非常高興，也很珍惜。一開始還因為那書的封面有些脫膠而舍不得翻動原本，一直在看波文的抄寫本。

    可波文的字跡一向非常奔放，而且這些還是在船上快速抄寫的，羅蘭語和馬黎語混在一起，利昂娜在謝爾比昏迷期間硬著頭皮看了二十幾頁后還是選擇去看原本……

    “暫時不需要，我剛剛買了另外兩本書。如果我想讀會去找你要。”

    出乎意料地，利昂娜直接拒絕并開始向外趕人，指著放在地上的化妝箱對謝爾比道：“你也是，去你的房間多練習(xí)一下。不管你之后想不想回馬黎，這個都很有用?！?/br>
    等兩個人都離開，室內(nèi)重新安靜下來。

    利昂娜看著空蕩蕩的房間短暫發(fā)了下呆，這才邁步窗邊的寫字臺。

    她沒有去動新買來的那兩本書，而是取出鋼筆，擰開墨水瓶，沉默地在紙上寫下一個日期。

    1118年8月18日。

    第一天，參加狩獵季的人開始陸陸續(xù)續(xù)來到位于懷特郡的帕克絲莊園。

    他們在莊園附近的獵場中進行了五天的狩獵活動，到了第六天，也就是8月23日，客人們最后一次把打到的獵物送到廚房，便開始等待在懷特郡內(nèi)的最后一頓大餐。

    她的父親——拉塞爾·弗魯門并不是一個熱衷狩獵運動的人，甚至對這項運動有些排斥。

    不過他到底是一位馬黎貴族，這個身份讓他必須履行一些他并不喜歡、卻不得不做的“義務(wù)”。

    帕克絲莊園的規(guī)模在貴族莊園中的面積不算大，房間也不多，所以那一年安排來懷特郡參加狩獵季的客人也只有十幾人。

    他們的名字利昂娜全都記得……包括他們在最后的晚宴上入座的座位，她都記得一清二楚。

    鋼筆的筆尖壓在紙面上，分叉的筆尖昭示著使用者現(xiàn)在使用了多大的力道。

    黑色的墨水順著筆尖落到白紙上，在雜亂的記錄下方畫出一個長方形。

    按照馬黎的傳統(tǒng)餐桌禮儀，男女主人會分別坐到長桌的兩邊。

    坐在男主人右手邊的一般是整場晚宴中身份最高的女客人，坐在女主人右手邊的會是整場晚宴中身份最高的男客人。在男女人數(shù)比例沒有太大差距的情況下，每個人身邊和對面都會是異性或是不熟悉的人，以方便人們擴展社交圈。

    不過鑒于懷特伯爵夫人已經(jīng)去世許久，女主人缺席的情況下，長桌另一邊的位置其實應(yīng)該屬于伯爵的長女莉莉婭·弗魯門。

    可利昂娜當(dāng)時早已換上兄長的衣服，在狩獵季中小小出了把風(fēng)頭。

    為了掩護她，利昂哈特只能以女裝的樣子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