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雙眼微瞇，眼眶微紅，笑盈盈看著莫遠，帶著若有似無的勾引。

    莫遠沒有動，維持著這個鼻尖相抵卻又咫尺天涯的距離，似笑非笑地看著薛涼月，目光意味深長。

    半晌，他輕聲道：“你……還想干什么？”

    單看下半張臉，莫遠頂多算中上，更不用說跟天下第一美人“顏公子”相提并論，所有的靈氣都集中在那雙眼睛上。

    鳳眸狹長，眸色極淡，琥珀一般，明明是清冷質(zhì)感的瞳仁，此刻卻閃著三分戲謔五分蠱惑，從而顯得莫名妖艷，像冰雪里開出的紅梅。

    薛涼月沒有說話，他盯著莫遠的眸子，喉嚨有些發(fā)干，一時忽然分不清是誰在勾引誰。

    他按住莫遠后腦勺，閉上眼再次貼了上去。

    ……

    一柱香后，兩人再次朝地宮深處走去。

    薛涼月走在前頭，莫遠盯著眼前人的背影，伸手按了按自己唇角的傷口，用口型無聲罵了一句。

    地宮深處九曲十八彎，道路時而陡峭時而平緩，時而狹窄時而開闊，不知不覺間，腳下逐漸潮濕，耳畔傳來滴水的聲音。

    薛涼月停住腳步，“到了。”

    莫遠從他背后探出一個腦袋，朝前方望去，瞳孔不由得一縮。

    只見前方洞xue兩邊，全是建造粗糙的牢房，里面人頭攢動，全是看起來才八九歲的幼童，加起來至少有八九百人，卻幾乎沒有什么聲音。

    薛涼月輕聲道：“這些是趙汩這幾個月來收集的‘藥引’?！?/br>
    莫遠沉默了好一會兒，道：“這是人干的事？”

    “前面是最近才抓進來的人，先放那一批?！?/br>
    薛涼月說完這句話，便繼續(xù)朝前走，越往前走，聲音越嘈雜，走到最后一個牢房時停下腳步，轉(zhuǎn)身朝里面看去，伸手直接掰斷了鐵牢的柵欄。

    “鬼，鬼！”

    “妖怪來了！”

    里面?zhèn)鱽砗磺宓募饧毬曇?，帶著哭腔和奇怪的口音，這些孩子年齡太小，還沒有太多分辨美丑的能力，他們只記得把自己抓過來的那些“鬼”和“妖怪”都穿著紅衣服。

    更何況此人徒手斷鐵筋，不是妖魔鬼怪是什么？

    一時間，所有小孩都朝角落里推搡著縮去，生怕離得近了，被妖怪挑去當今天的晚餐。

    薛涼月站在牢門口，影子黑沉沉地壓下來，不知道為什么，莫遠居然從他背影里看到了一絲詭異的手足無措。

    這時，一聲清脆的嗓音在牢房角落響起，“雪人哥哥！”

    薛涼月一愣，循聲望去，只見一個眼熟的小團子正逆著人群，朝這個方向費力地擠過來。

    薛涼月看著那個方向，“小貍？”

    莫遠一邊的眉毛高高揚起，湊在薛涼月耳邊調(diào)笑道，“娘子，幾天不見，給我生了個大胖小子？嘖嘖，也不像你啊?！?/br>
    薛涼月白他一眼，走進牢房，這時小貍終于從小孩堆里擠了出來，薛涼月半蹲下來，摸了摸他的頭，笑道，“是我啊?！?/br>
    小貍捏著他的衣袖，眼眶忽然紅了，下一秒哇哇大哭起來，“嗚嗚嗚啊……雪人哥哥，你是奶奶叫來救我的嗎？嗚嗚嗚哇啊啊啊……”

    薛涼月輕聲哄他：“對。你奶奶急死了，想回家嗎？”

    小貍拉過他的衣擺，擦擦眼淚，大聲道：“想！”

    他瞥一眼其他人，莫遠適時地上前一步，樂得跟他唱雙簧，“還有人想回家嗎？”

    其他小孩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漸漸變得安靜下來，過了一會兒，終于有人怯生生的站了出來，“我……我想回家……”

    “那走吧?！?/br>
    薛涼月直起身，伸手牽過小貍的手，干脆利落地朝牢門外走去。

    莫遠從后面吆喝道，“想回家的跟上?！?/br>
    --

    繼續(xù)往這地牢深處走，很快兩人眼前出現(xiàn)了一點亮光，原來它連通著城郊的一個山洞，洞口外面候著幾個人，為首幾人穿著紅袍，后面幾人皆是黑衣。

    站在最前面的一人正是左護法席裘。

    席裘看著兩人身后烏泱泱的人群，嘴角不由自主地抽了抽，他掩唇輕咳一聲，“咳，門主，這……這是要干嘛??？”

    薛涼月沒理他，沖著后面幾個人冷冷吩咐道：“把這群小孩姓甚名誰家居何處搞清楚，天黑之前送回去?！?/br>
    席裘瞪大了雙眼，“門主，這沒必要。”

    薛涼月終于看了他一眼。

    “這些孩子抓……請過來的時間長短不一，有的已經(jīng)間隔了兩個月，更何況他們話都說不清楚，很難搞清楚到底是住哪里的?！?/br>
    席裘解釋道，“再加上有很大一部分是買過來的，原本家里就是不要的，送回去還得被賣出去，不如就留在門內(nèi)，這幾天……咳咳……門內(nèi)弟子損失慘重，一些年紀大點培養(yǎng)培養(yǎng)，一年內(nèi)就可以頂替上一些弟子原本的位置?！?/br>
    薛涼月冷笑一聲：“本門主倒是不明白，到底什么樣的武學奇才，從未學過功夫，培養(yǎng)個一年就能進血衣門的什么位置，我看……仆人和孌童倒是有可能?！?/br>
    席裘噎住了，薛涼月緩緩轉(zhuǎn)過頭，盯著他的眼睛，“席裘，你的話真的太多了?！?/br>
    席裘愣住了，脊背微微冒汗，他忍不住后退一步。

    薛涼月歪了歪頭，勾起唇角，“我是門主，你是門主？”

    “明白了！門主，屬下這就去辦！”

    席裘低下頭，不敢再與此人對視，抱拳沉聲應下。

    薛涼月淡淡補充道：“有些愿意留在門中的，或者送回去不要的，就讓他們留下自行拜師。”

    席裘：“是！”

    --

    天黑之前，席裘果然弄好了所有事情，三九寒天忙出了一身熱汗，可見有的事情并非不能辦成，給牛馬幾鞭子就好了。

    薛涼月看著承載著那些孩子的馬車一輛輛遠去，才慢悠悠地帶著小貍乘上了最后一輛馬車，后面幾輛馬車里跟著山村其他失蹤的孩子。

    上了馬車，莫遠輕笑著開口：“那個席護法看上去好像很有想法呢?！?/br>
    薛涼月靠在軟墊上，輕嗤一聲道：“……老狐貍，拿趙汩那二傻子當擋箭牌呢，還沒來得及清算他，等事情忙完了，武林盟也該到洪城門口了，到時候把他扔出去?！?/br>
    莫遠拊掌笑道：“可以！”

    日落西山，暮靄蒼茫，夕陽仿佛在被雪的山嶺間灑下了一片鵝黃色的輕紗，幾人將馬車停在山下，還要翻越一座高山。

    忽然，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老天，爹，他真的帶回來咧！”

    薛涼月循聲望去，只見兩個熟悉的人影站在山坡上，兩雙眼睛眼神充滿驚喜，少年跳了起來，用力地揮著手，“哎——”

    薛涼月笑起來：“來晚了。”

    獵戶父子倆身手矯健地順著山坡滑了下來，于是幾個大人扛起孩童，順著山間崎嶇的道路往上走，速度快了很多，人數(shù)不夠，牛獵戶一人抱起來兩個。

    終于趕在天色完全黑下來之前，抵達了山村。

    --

    “嗚嗚嗚……”

    村中彌漫著一股歡喜又悲傷的氣氛，許多家都在又哭又笑，幾個丟了孩子的家庭聚在一起，與失而復得的珍寶抱頭痛哭，其中以孫寡婦家哭得最厲害，半個多時辰了都停不下來。

    在獵戶父子這幾天堅持不懈，鍥而不舍的傳謠下，此刻在村民心中，薛涼月儼然已經(jīng)成了鬼神一列，有人甚至提議給他建一座山神廟。

    薛涼月費勁了口舌，臉都笑僵了，終于解釋清楚了自己不是雪怪也不是雪神，而是一個平平無奇普普通通的大活人，就是好看了一點點。

    焦頭爛額中薛涼月一回頭，發(fā)現(xiàn)莫遠正站在陰影里，抱胸笑著看他，眉眼彎彎，笑卻很淺。

    看他，好像又不在看他。

    ……

    夜深了，人群終于散去，孫寡婦抹抹眼淚，哽咽著站起身，“恩公誒，你們還沒吃飯吧？我去炒兩個菜，等著啊——小牛，你們也別走！這兩天多虧你們了……”

    她與兒媳婦收拾收拾準備進廚房。

    “等一下?！?/br>
    陰影里忽然走出來一個人，孫寡婦一愣，朝那邊瞧去，只見是一個年輕人，模樣也很俊，就是比另一個差的遠了。

    莫遠瞥一眼她花白的頭發(fā)和滿眼淚痕，笑了笑走過去，“我來吧，在下也略通庖廚之道。”

    薛涼月驚奇地看了看他，頭一次發(fā)現(xiàn)這家伙居然還能笑的如此純良無害，待他走近，低聲問：“你真的會做飯？”

    莫遠扭頭看他，那純良的笑容立時又變成了促狹，“你相公什么都會?！?/br>
    第38章 號角

    山里最不缺的就是野味，薛涼月靠在門框上，看著莫遠動作嫻熟地處理食材，臉上露出三分驚詫，“你真會??？”

    莫遠垂眸把處理好的rou類放到案板上，輕笑一聲，慢慢道，“十七歲以前，我的夢想是當一個大廚，去東都的酒樓做飯?！?/br>
    薛涼月微微站直了些，“后來呢？”

    “十七歲那年，我突然發(fā)現(xiàn)我是個百年難得一遇的武學奇才?！蹦h動作一頓，微微抬起頭，似在回憶，“決定為中原武林發(fā)光發(fā)熱，只好放棄了這個偉大的夢想。”

    薛涼月：“……”

    無語地沉默片刻，薛涼月緩緩走到他身后，戳戳他的腰，喊了一聲，“哎。”

    “干嘛？”莫遠瞥他一眼，“過去點，你不是愛干凈嗎？待會給你身上弄臟了?！?/br>
    薛涼月沒動，問，“你娘是不是小莫愁？”

    莫遠動作一頓，“是啊，怎么了？”

    “伯母……”薛涼月猶豫了一下，還是問了出來，“她人呢？”

    這個問題出口之前，他心中其實隱隱約約已經(jīng)有答案了。

    莫遠在江湖飄了十多年，身邊沒有一個人，還能是什么原因？

    “你在想什么??？”莫遠瞥一眼薛涼月神情，忽然笑了出來，手起刀落把一只野兔的腿砍斷，“我娘好好的，她老人家跟我爹隱居在山里，還有我弟弟，快活似神仙呢。”

    薛涼月奇道：“那你怎么不回去？”

    “哦?！蹦h笑道，“我十七歲那年跟他們坦白我喜歡男人后，就被趕出來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