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回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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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在生銹的鐵樓梯上蜿蜒成河,關(guān)銘健的牛津鞋碾過一張被浸濕的畫作。年輕畫家畫的還是同一個人,是還在讀大學的鄢琦,她穿了一條牛仔背帶褲,盤腿坐在慕尼黑皇家啤酒屋的橡木長桌上,指尖沾著啤酒沫,笑得連小虎牙都露出來,是關(guān)銘健從未見過的鮮活模樣。 “照片我拿到了?!彼麖澭捌鹆硪粡埶賹?,小小的畫本上只有鄢琦趴在桌上午睡的側(cè)臉,睫毛在晨光中投下蝶翼般的陰影。 “你拍的琦琦很好看,不過,始終不及她本人千分之一。” 滿旭的衛(wèi)衣領(lǐng)口還別著油畫顏料刮刀,此刻正隨急促呼吸上下顫動:“那是自然,她在你身邊,不會再像照片里那么快樂?!?/br> 男人突然笑了,他慢條斯理地摘下手套,露出寬大的手掌,草草翻了翻桌上攤開的速寫本,“琦琦知道,你一個人在德國的時候,陪著老師,一遍遍地畫那些女模特的裸體嗎?” 棕發(fā)男人忽然哽住一般,瞳孔驟然收縮,唇角開始顫抖。 過去他們時常因為這件事情吵架,鄢琦始終認為,那些渴望成為繆斯的女人,應(yīng)當有自己的人格和尊嚴,而藝術(shù)也不止有人體研究。 可他無法放棄對導師口中“藝術(shù)”的追求,于是在只有他一人的時候,他還是會瞞著鄢琦,去那個秘密裸體畫室。 他從未告訴過任何人,可如今在這個男人面前,他過去24年的人生,仿佛透明一般。 就連他約自己見面的地方,都在這個已經(jīng)被一把火燒盡的文瀾印刷廠。Sam告訴過他,這里發(fā)生了一場意外,警官的判斷是線路老化。 可他卻忽然有了個可怕的猜想,他盯著男人一塵不染的皮鞋,吐氣不穩(wěn)地質(zhì)問:“文瀾是她的手筆,Sam不過只是替她經(jīng)營。她收留了很多禁書作者的作品,幫了很多想要發(fā)行作品卻缺了門道的學者?!?/br> “可我剛剛才發(fā)現(xiàn),被燒毀的,大部分都是c大學生的畫冊,特別是我的,還有那些我替時尚雜志寫的短評——” “那些真正有價值的東西,都被她鎖進了保險柜,而那些藏書,我已經(jīng)替她帶回了大陸?!标P(guān)銘健打斷他的話,強硬地搶過話頭,“滿旭,這些年,文瀾的盈利一半給了Sam,一半給了你。” “她知道你不得志,明里暗里替你做了多少,你心里清楚?!?/br> “但看看你現(xiàn)在在做什么?”男人走上前,單手將混血青年制服,摁在印刷機殘骸旁的油墨槽邊,“你說你把照片寄給她,但你知道我是從誰那里拿到的嗎?” “鄢以衡。” 他冷冰冰地吐出這個名字,在滿旭的錯愕中,將他驕傲的頭壓得更低,“滿旭,她待你不薄,你卻要助紂為虐,差點讓她被輿論的口水淹沒?!?/br> “哪怕你堂堂正正站到我面前來挑釁,我都不會如此生氣。” “你給她寄這些照片,除了讓她痛苦,還能有什么用?你保護不了她,甚至在傷害她,滿旭,你配不上她?!?/br> 年輕人用力掙扎著,卻沒法從他手里逃脫,只能像個失敗者匍匐在臟污的池子旁,閉上眼懺悔:“這件事是我做的不對,我要向她道歉?!?/br> “可是你,你機關(guān)算盡,又何曾配得上她?” “我也配不上。” 男人坦然地笑,他盯著無名指指節(jié)上那個鉑金素戒,“但她太純粹,你沒能力,就該認清現(xiàn)實,離她遠點?!?/br> 油墨槽里的殘渣泛著刺鼻的化學氣味,滿旭被熏到有些頭暈,卻依舊緊緊抓住左手腕間的十字架手鏈,里面是鄢琦親手刻下的”Kyle”。 “你父親在巴伐利亞的教堂修復項目,背后有中資參與,對嗎?” “還有,巴伐利亞州立美術(shù)館,”他突然低下頭,湊在滿旭身邊,滿意地審視著他的無助和恐懼,“明年春季的亞洲青年藝術(shù)家展有很多c大學生的作品?!?/br> 風衣袖扣擦過滿旭顫抖的眼皮,關(guān)銘健繼續(xù)沉聲說道,“只是策展人剛收到舉報信,說你抄襲約瑟夫·博伊斯?!?/br> 滿旭的呼吸陡然急促,情緒逐漸激動起來,他的眼球上蒙上蜘蛛網(wǎng)般的紅血絲,小麥色的臉漲到通紅,想要為自己聲辯,卻被男人直接打斷。 “我給你個號碼,你打過去告訴她,你想想當面對琦琦道歉。但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你心里清楚?!?/br> “如果你做得不合我預期,你父親掙得那些,供你母親療養(yǎng)的錢,就別要了。還有你,滿旭,我會讓你在美術(shù)界除名?!?/br> “聽懂了嗎?” 關(guān)銘健沒等到他的回應(yīng),年輕男人給他只有漫長的沉寂。他輕笑了聲,撫平滿旭被冷汗浸透的衣領(lǐng),“香港這個美術(shù)展,只是個誘餌,因為我想見你,你才有資格來?!?/br> “明晚會有司機送你去機場,順從一些,才不至于像上次那樣,被扣留在機場四個小時,嗯?” --- 暴雨傾瀉在穹頂?shù)匿摶A希瑲g呼聲伴著燥熱的鼓點,如潮水般退去。舞臺燈光暗下,只剩一束冷白追光釘在鄢琦身上。她赤腳踩在冰涼的地面,那雙芭蕾平底鞋不知何時已踢到臺下,珍珠發(fā)圈也被取下,漆黑的長發(fā)傾瀉在肩頭。 Sam的鋼琴前奏響起時,她抱著吉他坐上高腳椅,那雙眼睛沉靜朦朧,看不出太多情緒。 「When I look into your eyes」 鄢琦的嗓音帶著幾分沙啞,仿佛一張老唱片,念著那些歌詞,娓娓道來。她忽然跳下椅子,一步步走向舞臺邊緣的叁角鋼琴,裙擺掃過Sam放在琴凳上的皮衣。 「I see a love restrained」 鋼琴突然走調(diào),和弦變得柔和而緩慢,鼓手讀懂她的眼神,力道也漸漸放輕柔,配合著她一起唱起抒情版的《November Rain》。她微微低頭,睫毛在臉頰投下淺淺的陰影,唇角卻帶著一絲極淡的笑意。 副歌降臨時,主唱原本熱情的吟唱,在她口中,漸漸變成了釋懷的感慨,猶如一場真正的十一月的雨,沉靜、克制,卻又帶著某種近乎隱忍的溫柔。 「Don't you think that you need somebody?」 她忽然感到這句歌詞有些奇怪,彈奏吉他的手指僵了片刻,抬起頭的瞬間,卻在那個原本空置的座位上見到了他。 他似乎已經(jīng)回來了許久,那樣靜靜地、專注地看著她。他的目光越過觀眾席上所有的人,從頭到尾,只籠罩在她一個人身上。 “琦琦?!?/br> 唇齒輕碰間,他念了一遍她的名字,看出了她的不同,指腹無意識摩挲著西裝內(nèi)袋里的藥盒。沾上油墨的手套已經(jīng)被扔進街邊的垃圾桶,他用了檸檬皂洗了兩遍手,才一身清爽回到她身邊。 回來的路上,他望著后座上散亂的照片,看著她以前的生命力,喉頭發(fā)澀。嫉妒在胸口燃燒,可他卻舍不得燒掉這些舊照,只能匆匆封裝進文件袋,連帶著那些暴戾和狠辣。 他催促許堯開得快些,好讓他早點回到這座為她定制的live house。 他想見她,不論她是不是已經(jīng)在舞臺上興奮地和Sam的樂隊玩成一片,無論她享受的當下里是否有自己。 可他匆匆進門,卻看見,她只是坐在那里,彈著吉他,唱著歌,像任何一個尋常的夜晚,在琴房里輕輕哼唱喜歡的曲子。 時刻都有失控風險的那個她離開了,剩下這個恬靜優(yōu)雅的鄢琦。 「Everybody needs somebody」 最后一個音符落下時,暴雨聲重新涌入耳膜。鄢琦放下吉他,輕輕呼出一口氣,像是終于完成了一場漫長的跋涉。 雨點重重地砸在頂層的鋼化玻璃上,取代了收尾的音效,Sam接過她的立式麥克風,大聲地歡呼:“Love is the rain that never dies!” 愛是永不停歇的雨。 她站在Sam身旁,輕輕地笑了一聲,視線卻被一步步走下觀眾席的男人吸引。他脫去了長長的風衣,里面潔白的襯衣已經(jīng)解開了最上方的兩顆扣子。潮濕的空氣讓他打理好的額發(fā)散落了幾根,隱去了些許瞳孔中的鋒芒。 他一步步走上前,拿著一雙嶄新的銀白色緞面平底鞋,在所有人面前,在她身前單膝跪下,噙著笑替她系上水鉆搭扣。 “Love is the rain that never dies!” 觀眾席上有人開始跟隨著Sam歡呼著,閃光燈忽然亮起,打在男人棱角分明的側(cè)臉上,和她若有所思的表情上。 他圈住鄢琦纖細的腳踝,摩挲著她的皮膚,站起身,摟住了她的身體,低聲問:“今天開心嗎?” “……嗯?!?/br> 她享受這個舞臺,可是她對自己如何來到這里、站上這個舞臺,幾乎已經(jīng)毫無印象。心里一直殘留著一種淡淡的失落,她卻根本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如今那個缺席的人歸來,她卻又無從下口,只能揣著心緒沉默下來,抬頭一字一句地問:“你要用這些照片,去換鄢以衡原本訂好的明天的頭版嗎?” “嗯,”他的眉角動了動,看著她這幅冰雪聰明的樣子,摟住她的肩,笑意更濃,“好聰明,琦琦?!?/br> “這場演出的收入,我會照數(shù)捐給兒童教育計劃,”男人低笑,摟著她轉(zhuǎn)向洶涌的閃光燈。他的唇壓在她耳畔,聲音淹沒在歡呼聲里:“我知道你不喜歡以我太太的名義登上報紙?!?/br> “我會讓他們寫成,這場慈善演出,是你準備已久的。” 她沉默了片刻,手指撫上他手臂內(nèi)側(cè)長長的紅色抓痕,還有那個印跡逐漸淡去的牙印。鄢琦盯了一眼自己尖利的指甲,輕輕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