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此時，凌湙溜馬到此，一眼望去空曠無人，整個街道安靜如雞，昨夜里兩路人馬跑過的足印，都還印在塵土鋪就的巖石地面上，無人灑掃凈街，飄落了一地的旗幟雜物無人收撿。

    虎威堂昨日夜里取西門反撲回城北，響動震的城西各家縮身不敢動，到凌湙再帶人從此奔過，更加無人敢動，待喊殺聲結(jié)束，城西各家均默契的歇了業(yè)。

    蕭條景象鋪著早晨的陽光落進凌湙眼里，他得得的驅(qū)著馬踏上了街道，身后領(lǐng)著威勢赫赫的童子兵儀仗，門里門外，都在打量情景。

    城西百姓不似城北，他們在此開鋪不是因為家底厚實，而是因為鋪面根本不是他們的，他們只是一群受雇于人的“打工者”，且沒有生命保障。

    他們比城南唯一好點的是自由，能往城外走，能進隴西府，但更遠(yuǎn)的地方，他們也是走不了的，戶籍上的罪字表，摁死了他們無法離開邊城的原罪，罪籍子民，是刻在他們血液里的烙印，終身無法洗脫。

    凌湙踏進城西街道，就察覺到了有眼睛在觀望他，各家店鋪門后，都有一雙或幾雙眼睛，盯著他以及他身后的童子兵，驚訝、疑惑、緊張等不一而足，但無有例外的，沒人敢打開家門出來問一句。

    充當(dāng)他儀仗隊的童子兵腳踏正步，列隊整齊的跟在凌湙身后，望著左右閉門緊鎖的家門店鋪，聲音里帶著不開心，膽子大的甚至沖門縫里的人叫上了，“我們五爺大駕光臨，你們倒是出來個人接一接啊？躲啥呀！”

    這些人有毛病吧？我們五爺多好的人??！

    呸，有你們后悔的時候！

    喊了三遍都無人應(yīng)答后，童子兵們不樂意了，舉著旗桿要去敲門，大有雪姨叫傅文佩開門之喜感，“你們別躲在里面不出聲，我知道你們在家，你有本事不出聲，你有本事開門呀！”

    凌湙叫他們逗的哈哈大笑，握著鞭子的手輕輕敲下他們手里的旗桿，“別鬧了，我們?nèi)e處看看?！?/br>
    那些孩子撅著嘴老大不高興，抬眼望著凌湙，指著其中一家旌旗上寫有“果”的店面，“五爺，那有好吃的，咱沒吃過呢！”

    凌湙眺眼看了看，點頭，“以后叫蛇爺給你們買，不稀奇，以后想吃的都有?！边@才哄得那些孩子們高興，踏了正步舉著旗桿，個個昂首挺胸的，又跟著他的馬屁股后頭，樂顛顛的走了。

    城西百姓在他們走之后沒多久，就有人開了門，探著腦袋往城南方向望，最末尾的跳脫小童腳轉(zhuǎn)的方向，就是城南。

    城南街上一片泥濘，明明邊城風(fēng)沙嚴(yán)重，缺雨少水，但城南街道上，整個污水橫流，臭氣難聞，幾無下腳地。

    凌湙騎在馬上，皺眉望著低矮的房屋，漏風(fēng)關(guān)不嚴(yán)的門窗，里面人的活動身影都能看得清，見有人進了城南街道，沒等他身后的童子兵出聲，就主動開了門探頭觀望，一個個蓬頭垢面，衣裳襤褸。

    是了，這里是罪民窩，凌湙若是個正常兒童，下場就將是在此處討生活，凌家女眷那一波人，正經(jīng)的落腳地就是這里了。

    看凌湙騎馬來，那些出門觀望的人里，有眼里閃過寒芒，但在望向他身后跟著的大群童子兵時，又猶豫的收回了腳，背在身后的木棍再沒敢拿出。

    也有倚門對著凌湙招手的，麻木的眼神在看到凌湙的穿戴時，也閃了一絲興奮，招搖的手揮的更加賣力，作著嬌柔的樣子問凌湙，“公子要來松快一下么？奴家很干凈的。”

    話落，旁邊就有人嗤一下笑出聲，就手捏了過去往胸脯上擰了一圈，調(diào)侃道，“你要干凈，咱這街道就也是干凈的，小賤人，你倒是看人家公子理不理你?！?/br>
    凌湙板著臉越過這些人，而他身后的童子兵們則收斂了腳步，不敢太用力踩地面，生怕濺了一褲子的臟物，回去要挨罵。

    這身統(tǒng)一的衣裳他們可珍惜的很，平時都舍不得穿的，當(dāng)然不能洗太多回，洗壞了就沒了。

    當(dāng)然也有正常問話的百姓，望著凌湙跪地行禮后，問他，“公子是昨日進城的人么？小老兒想知道虎威堂的人如何了？”

    凌湙坐在馬上看著他，風(fēng)燭殘年的老人，眼上布滿了晦澀的光影，卻執(zhí)著的望著他等結(jié)果，凌湙認(rèn)真對他道，“死了，虎威堂的人都叫我殺掉了?！?/br>
    那老兒聽后給他叩了個頭，忽然就趴地上嚎啕大哭，邊哭邊往身后的屋里爬，邊爬邊叫，“孩他娘，你聽到了么？堂主死了，虎威堂的人都死了?！?/br>
    不一會兒，屋里傳來同樣的嚎啕大哭聲，連著左右屋子相繼著出現(xiàn)哭聲一片，一傳十，十傳百，整個城南上空，都被淚水淹沒了，所有得知消息的人都從屋子里出來，站在門前，望著馬上的凌湙，伏地叩首。

    他們或許不知道以后的日子會怎么樣，但現(xiàn)在，他們愿意給滅了虎威堂的人叩頭，哪怕之后仍生活在水生火熱里，至少虎威堂的人先死了。

    凌湙抿著唇一一從他們門前路過，沒有說什么安慰的話，亦沒有從馬上下來做安撫收人心之舉，只在臨出城南街道之前，望著上方碧洗的天空道，“以后不會有虎威堂的規(guī)矩了，日子會好的，嗯，一定會好的?！?/br>
    之后，他沒有再繼續(xù)逛了，望著咫尺的城東，他轉(zhuǎn)道上了灰撲撲的城門樓，童子兵一列排開，兩兩由下而上，一直跟他站到了僅兩丈高的城墻上。

    凌湙扶墻而坐，兩腳晃蕩在城樓外，臨空感受著這片冷雨凄苦地，陌生的人臉，陌生的環(huán)境，就連空氣里都透著一股陌生的霉腐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