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敏拿著乳腺癌患者的檢查單和病歷，見梁主任做出要回去的姿態(tài)，趕緊說道：“梁主任，你先回去吧。我去ct室，等她做上ct了，我立即回科里?！?/br>
    梁主任點點頭，什么話也沒說，就匆匆走了。

    創(chuàng)傷外科的辦公室里，張正杰極力地克制著自己?？伤鶐妥由峡嚻鸬募ou，卻rou眼可見地跳動著。昨天他還為陳文強不會回來搶創(chuàng)傷外科的行政主任職位而高興呢，那想到轉(zhuǎn)眼的功夫，陳文強他高升后不搶主任了、竟然是想取締了創(chuàng)傷外科。

    憤怒在他的心中，如同燎原的烈火在燃燒。

    他就想問問陳文強：自己做主任這兩年何曾難為過他？

    他現(xiàn)在這么做，有為自己想過一點兒沒有？

    自己還能回去骨科病房嗎？

    他至于一條退路都不給自己留嗎？

    張正杰的氣勢和緊逼的眼神，讓陳文強不敢與他對視。他緊張地輕咳了一聲，繃著聲音說：“當初成立創(chuàng)傷外科真的就是權(quán)宜之策。因為咱們省院沒有足夠的技術(shù)力量，把胸外科等都一起建起來。你看咱們現(xiàn)在這創(chuàng)傷外科與急診科的外科部分是不是很像？”

    “那你的意思是把創(chuàng)傷外科的這地兒，騰出來給胸外科和神經(jīng)外科，然后把我踢到急診科病房去？”

    舒院長是有這么個意思。因為張正杰是費院長從骨科挑選出來接替陳文強的。把張正杰弄去人人都不愿意去的急診科，是再度在費保德的臉上狠扇一巴掌。

    但是在這時候，陳文強卻不敢向張正杰坦然認賬。他有些怕張正杰失去控制向他動手……那會出現(xiàn)他不敢想象的后果。

    李主任靈機一動替陳文強說話：“省院像這兩年這么發(fā)展下去，骨科勢必也會像醫(yī)大附屬醫(yī)院那樣拆分的更細致?！?/br>
    “陳主任，不，陳院長，你的意思還是要取消創(chuàng)傷外科了？”張正杰不管李主任怎么說，他直逼陳文強問話。他就想要陳文強給自己一個回答。

    陳文強被逼到墻角了。

    他沒辦法了。

    他只好順著李主任的意思往下說：“取消也不是今年就能做到的事情。要想立起來神經(jīng)外科，現(xiàn)在還只有我一個人；想立起來胸外科，也只有李主任一個人。倒還不如立骨科，有你和劉大夫倆個人。

    咱們省院總要發(fā)展到配得上這十七層病房大樓的。骨科專業(yè)也不會永遠是現(xiàn)在這么個大雜燴，自然會分出更精細的創(chuàng)傷骨科、脊柱外科、甚至關(guān)節(jié)外科、”

    張正杰不以為然地打斷他：“我也就是個工農(nóng)兵大學生，能把骨科目前這些搞明白，就已經(jīng)不錯了。我只想問問陳院長，想過怎么打發(fā)我沒有？”

    陳文強狠狠地吸了一大口煙，吐出濃厚的煙霧。那煙霧簡直把他的臉都遮擋起來了。張正杰在他半隱半現(xiàn)的臉孔上，看到了明明白白的為難和尷尬。他略微愣神一下，突然就福至心靈地想到，這設(shè)立胸外科怕也不是陳文強想的吧？神經(jīng)外科更是自己提出來的，這……

    “陳主任，你給我一句實話，我也就不難為你了。這胸外科是你想出來的主意嗎？”

    陳文強只恍惚了一下，張正杰已經(jīng)把腳從椅子上拿下來了。這瞬間的功夫，他已經(jīng)想明白了：取締創(chuàng)傷外科的事兒，不是陳文強的主意，他沒這個心機。

    他也沒那個眼光或者說他不是追求理想的人。

    陳文強在他張正杰的眼里，就是個只會圍著老婆轉(zhuǎn)、即便想多做點兒手術(shù)，也是為了多賺點紅包、討老婆歡心的庸俗人。或許他會想做神經(jīng)外科主任，但他絕對沒有當負責省院醫(yī)療的副院長的企圖心和相應(yīng)的能力。

    所以這事兒該是舒院長的意思。

    就如同當初成立創(chuàng)傷外科一樣——誰不知道創(chuàng)傷外科就是急診科的病房呢？！

    張正杰苦笑了一下、拔腳就往外走，取不取締創(chuàng)傷外科，自己與陳文強說不著。別人都說陳文強與舒文臣是兩個身子一個腦袋，在自己看來，陳文強就是那個沒腦袋的——舒文臣說什么他就信什么、說什么他就干什么。

    陳文強伸胳膊虛虛去攔張正杰。

    “張主任，”陳文強的聲音里帶了一點兒乞求的成份。他突然意識到取締創(chuàng)傷外科，對張正杰去處的安排……舒文臣沒考慮到張正杰是無辜的。

    張正杰不欠自己什么。當初的事情也不是張正杰引起的。擼了他大主任的是費院長。張正杰不想去急診科，這樣的安排就有點兒強人所難、讓張正杰在全院跟前不好下臺了。

    他頓時覺得有些愧對張正杰。尤其是張正杰頂著這個鼻青臉腫的模樣、還瞇著眼睛看自己?！@人說話、行事雖然有些跋扈，但他也是個“好人”呢。

    故而陳文強急急地對張正杰說：“我們現(xiàn)在好好考慮下該怎么做，你看好不好？比如咱們省院的急診科。從那年打倒‘反動技術(shù)權(quán)威’后，一直就是門診帶急診地對付著。

    這恢復(fù)急診科的口號，喊了多少年了，唉。若是真的能把急診復(fù)立起來，真的達到救死扶傷的目的，也是對社會有益的事兒……”

    張正杰冷笑：“你不是想把我弄去急診科做門診吧？”

    陳文強把腦袋搖得如同撥浪鼓，香煙在他的揮舞中，飄下閃亮的紅色煙灰。燙到手指了，他忍著微痛，把還剩了兩口的香煙，匆忙地丟去煙灰盅里，然后有點兒心疼地移開視線。

    他誠懇地對張正杰說：“胸外科和神經(jīng)外科，是早晚都要建起來的。急診科也應(yīng)該復(fù)建。咱倆兩度在同一個科室工作，你看我老陳，我承認自己是有點兒小心眼，但你看我刻意去害過哪一個人沒有？”

    張正杰忍不住氣憤地說：“可你現(xiàn)在的想法，要是落實了，你會害得我顏面掃地，在省院沒臉見人的?！?/br>
    陳文強有些尷尬，摸出一根煙又點上。但連續(xù)抽煙，使得他嗓子不舒服，忍不住干咳了起來。

    李主任為他解圍道：“反正不論胸外科和神經(jīng)外科，都不是說建就能建的。倒不如這段時間，我們多收些骨科的患者，先把你的骨二科扶植起來，你看成不？”

    陳文強連連點頭：“李主任說的是，咱們可以先做骨二科、骨科專項?！?/br>
    張正杰余怒未消，但不得不壓著心里的不快說：“我就怕骨科專項還沒做起來的時候，你們的神經(jīng)外科、胸外科就已經(jīng)掛牌了！”

    陳文強忙鄭重地說：“神經(jīng)外科肯定是不會的。如果上胸外科，那就把咱們這層樓一分兩半，我要是在院長助理這個位置上，我就努力去辦成這事兒，你看如何？”

    張正杰點頭：“那我先謝謝陳院長了?！?/br>
    張正杰說完話就堅決地回去值班室了。他這時候才發(fā)現(xiàn)天上掉下來的餡餅，外層是很好看，吃起來的味道也很美。但吃到后來，最里層夾雜著碎石子，很可能會崩禿嚕了滿口牙……

    可自己那時候會想到今日嗎？想到了會拒絕過來創(chuàng)傷外科嗎？

    他在值班床上來回地翻身，果斷地把這些會不會拋到了腦后。現(xiàn)在該想的是怎么謀個不敗之地，該學著醫(yī)大附屬醫(yī)院，提前做骨科分家、把骨二科立起來。自己是萬萬不能去進修顯微外科的，不然一年后回來，會無立錐之地、那才真的不好辦了。

    他在心里忖度骨科里、自己能拿起來的所有術(shù)式。這么想了一會兒后，慢慢地心平氣和下來。

    或許陳文強無意中的建議真的有道理。是該把骨二科建的與省院的大雜燴骨科有區(qū)別才好。

    有特色才能與骨科爭長短，才能跳出省院的局限、先在省城里打響名頭，然后是全省……

    單靠在門診那里使勁兒，還是有些上不了臺面。如果骨科病房也這么做了，是不是骨二科就收不到患者了呢？

    他在心里一點點地扒拉自己所知道的京城和申城的骨科劃分，思索著自己該選創(chuàng)傷骨科好呢、還是選擇脊柱外科好？抑或是骨病骨腫瘤也是不錯的方向。

    但是關(guān)節(jié)外科、顯微外科還是算了吧。運動醫(yī)學科也不用想，自己這程度，唉，要是英語能學的進去，早幾年去考研究生就好了。

    如今這不上不下的年紀，卻要面臨再一次的選擇……張正杰覺得自己越活越?jīng)]出息，少了十八歲敢瞞著家里報名上山下鄉(xiāng)的勇氣、少了拒絕家里參軍的安排、堅持去讀醫(yī)學院的勇氣。

    如果再給自己一次選擇機會呢？

    自己應(yīng)該還是會選擇去讀醫(yī)學院！

    張正杰的思緒飄到年輕的時候。

    當初是因為看著山區(qū)那些辛苦勞作了一輩子、但最后得了重病的農(nóng)人，只能呻＼吟著在家里等死……讓他這個生產(chǎn)隊小隊長看著不忍心，才寫信回家向父親低頭，磨著大哥在父親跟前為自己出頭，很費了一番周折，才弄來這個醫(yī)學院的工農(nóng)兵大學生指標。

    那時候自己是想學成了回去山區(qū)的。

    可是大哥捐軀在老山前線了，重病的父親竟然沒扛到自己回來見最后一面。自己畢業(yè)后更是只能回到省城，照顧喪夫失子的母親。

    在省院孤獨地奮斗了十多年，后悔嗎？真的不后悔！只看著那些抬進來的、能站起來、走出去的患者來感謝自己，太他媽的有成就感了。

    那么順了舒院長的意思去急診室、做急診科的主任呢？

    張正杰立即否認了這個選擇。單是腦出血、肝脾破裂等急診手術(shù)，自己就應(yīng)付不來，更別說心梗等的溶栓治療。

    自己抗不起急診科的擔子。還是有點兒自知自明、別去急診科充大瓣蒜了。

    人命是關(guān)天的大事兒，容不得有半點兒含著私心雜念的爭強好勝。一個弄不好，很可能就惹了醫(yī)療事故上身。

    以舒院長對費院長的反感，到時候絕對不會放過自己的。

    媽的！張正杰恨恨地捶床板，自己什么時候被打上費保德的標簽了？！自己這個創(chuàng)傷外科的主任，難道不是醫(yī)院領(lǐng)導班子討論通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