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2
楊大夫的臉色和外面陰沉的天色差不多。在他對面坐著的小楊也很沉郁。父子相對而坐。小楊因為和meimei商量好,要在這三天假里和父親好好談?wù)労螅@幾天他一直如坐針氈,不知道該怎么開口和父親說。 明顯家里的爭吵,母親要承擔的責任更大。父親已經(jīng)把工資、獎金全部上繳了,但母親要求的是每一個手術(shù)都得有收入交給她。這在已經(jīng)踏入臨床實習的小楊看來,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不說不是每個手術(shù)都有額外的收入,做男人的,錢包里怎么也得有幾百塊錢壓腰不是。 可不管心里怎么想,他還是想自己的父母能夠好好過日子,他還為自己和meimei爭取一下,爭取有一個完整的家。他可沒少聽到背后議論某某人離婚的閑話。 “爸,”小楊終于耐不住開口了,他還是想勸父親讓讓步?!澳憔筒荒芸丛谖液蚼eimei的份上……” “能啊。我這些年不就是看在你倆的份上嘛。這樓上樓下的鄰居,我要是跟誰家的媳婦點個頭兒、說句吃飯沒的話兒,你mama就能找上人家堵著門罵。在醫(yī)院里也是這樣。你覺得你mama正常嗎?兒子,等你明年進了省醫(yī)工作就知道,全醫(yī)院的女人沒有不‘怕’你媽的,包括唐書記。為什么?” 小楊難堪地低下頭,自己媽撒潑起來,還是像姥爺家的那些舅媽、姨媽們一樣,可那是農(nóng)村啊。 “我mama是農(nóng)村長大的,可能是這些看多了。” “兒咂兒,你不要以為農(nóng)村婦女就是這樣的。咱們上下左右的鄰居,農(nóng)村出身的人少了?你媽她看誰懷疑誰,看誰都認為我和人有事兒。她是這里有事兒了。”楊大夫敲敲自己的腦袋。 小楊沉思,覺得父親說的話有一定道理。自己mama這樣子,怎么也不能說是正常人的。但要他承認母親是精神病患者,他還是不肯的。最多算是心理疾患。 是心病就得心藥醫(yī)。 “爸,或許沒你說的那么嚴重。你好好和我mama說說唄?!?/br> “這些年我少說了嗎?有用嗎?來勸她的女人都是別有用心的,都被她罵走了。早些年還有書記說她幾句,現(xiàn)在有人搭理她嗎?人都是把我拉走,讓她自己去喊叫了。 兒咂兒,你爸我也為難。咱們看著省院從一個5層的住院樓變成17層高樓,咱家也從筒子樓里搬到這主治醫(yī)樓。日子應(yīng)該越過越好,家里該有的,我一點兒也沒屈著你們娘仨吧。是不是?” 小楊點頭:“在筒子樓里也沒委屈著我們?!?/br> “那是有你們姑姥爺照顧,我才弄到了陽面的房間。這個我們現(xiàn)在不說它。我們就說說省院的發(fā)展。 省院在普外、骨外后又整了一個創(chuàng)傷外科。那幾年蓋住院大樓的時候,你姑姥爺建議我去進修泌尿外科,說省院沒這方面的專業(yè)人才,但依著省院的發(fā)展規(guī)模,這專業(yè)遲早得像醫(yī)大那樣獨立成新科室。 雖然現(xiàn)在這專業(yè)還就是我一個人,但我想依照今年進人的速度,用不上多久就夠人手分科了。你說你mama就這么去得罪人,我能爭取到這科主任不?泌尿外科給她吵幾回,護士們還敢跟我一起工作不?醫(yī)院能讓我當那主任嗎?” 小楊下意識地晃晃腦袋。“可是爸,你進修那兩年都是我媽在家照顧我們。” “你覺得你mama很辛苦,是不是?筒子樓里的別人家燒蜂窩煤,咱們家燒液化氣罐。還記得那個單缸的洗衣機不?你mama手洗過幾件衣服。哼,這樣的日子,她還嫌過的辛苦,她怎么不和仍在農(nóng)村下大地、得養(yǎng)豬養(yǎng)雞、燒大灶、用冷水洗衣服的那些婦女比比。 哼,你mama這些年的精神頭都用在和我吵架上了。你看看她做飯有沒有比你那幾個舅媽好吃?要不是怕她去食堂鬧,我寧可去吃食堂。” 小楊啞口無言。他從不知道父親心里藏了對母親這么多的不滿。 “兒咂兒,等你進了臨床就知道了,各科的獎金是和業(yè)務(wù)能力、行政級別雙掛鉤的。給科主任的紅包,能和普通主治醫(yī)一樣嗎?不說科主任的獎金等收入可比現(xiàn)在高一截子,就是房子也比現(xiàn)在這主治醫(yī)樓多一間屋子?!?/br> “你媽繼續(xù)這么作,不僅是我沒法更進一步,” 楊大夫冷笑:“就是你將來也不好找對象。你說誰家姑娘受得了這樣性子的婆婆?看著你媽這么鬧,你meimei能嫁出去不?我們爺倆給你meimei預(yù)備多少嫁妝都不成,沒人敢娶你meimei啊。唉!愁人啊?!?/br> 門外傳來撕扯聲。楊大夫提高聲音說:“我為你們兄妹倆著想,忍了這么些年,你媽要是多少能為你倆想想,她就不該再在省院出現(xiàn)了?!?/br> “砰”門被推開了,女人胸口起伏,抖著手指著楊大夫說:“你,你,我不在省院你就順心如意了,是吧?我勸你還是死了這份心。” 復(fù)又指著兒子說:“我白養(yǎng)你了。你這小白眼狼,生下來就該掐死你。” 然后她收回來的胳膊肘,撞到了站在她身后、拼命想拉她去另一個房間的閨女身上。 “媽,你讓我哥好好和我爸說會兒話,就怎么不行了?我一會兒還得回學校,我哥也得回去。爸,媽,你倆就不能讓我和哥放點兒心嗎?給我倆留點兒臉嗎?省院誰家的爸媽像你們這樣總吵架啊。” 女孩抽抽噎噎地哭訴:“你們光顧自己吵的痛快,有沒有想到我和我哥從小被人指點的難堪?你們再這么吵、再這么吵一次,我就去海南,我再也不回家了?!?/br> “你去海南?去海南干什么?”女人不掙扎了,抓住女兒的胳膊問。 “我給你找個有錢的姑爺!管他七十歲、八十歲,省得你天天因為錢和我爸吵?!?/br> “我那是為了自己么?我要錢干什么用,你兄妹倆不知道嗎?” “媽,你再大聲喊一句,我立即就去海南?!?/br> 女人氣得發(fā)抖,手指點到女兒的額頭上:“小白眼狼,你和你哥都是白眼狼。我白養(yǎng)你們了?!?/br> 女孩轉(zhuǎn)身就往門外走。女人嚇得趕緊拖住女兒的胳膊,壓低聲音叫道:“我的小祖宗哎,我這么大聲音可以了嗎?” 女孩破涕而笑,嘴里嘟囔道:“早這樣不就好了。” 女人不甘心地指著男人道:“我也不想跟他吵。可你倆看看他什么時候?qū)ξ矣泻寐暁饬??在外面但凡看著個平頭正臉的,那笑得就跟二傻子似的。都不夠全院丟人的。當著孩子我不稀得說你,你當你摸小護士的手我不知道??!” 楊大夫按熄手里的煙,冷笑著說:“你倆看看,這會兒我說了一句話沒?她要不沒事兒找事兒地吵起來,你mama她是不會好好和我說一句話的! 你倆兄妹也大了,說個公道話,家里哪次吵架是我挑起來的?我一天到晚在醫(yī)院里勞心勞神,回到家恨不能拽著貓尾巴上床歇歇。可你倆說這家里還有個清靜休息的時候沒? 唉,你們倆也大了,也都明白事兒了,就你媽這么沒日沒夜地吵,要是哪天我在手術(shù)臺上出了醫(yī)療事故、被抓進去坐牢,是不是也很正常?那樣就對了你的心了,是不?” 女人惡狠狠地點頭。 “然后你兒子女兒頂著有坐牢的親爹名頭,就能有好婚事兒了?” 女人張張嘴,所有的兇狠只剩下徒有虛表的不甘心?!拔覂鹤优畠翰皇悄銉鹤优畠海磕阕约涸谑中g(shù)臺上不小心……” “你倆聽聽,這是人話么?你媽這是在講道理的么?就是明天仍有擇期手術(shù),她今晚仍能吵半夜。這些年我多少次為擇期手術(shù)躲去值班室睡了?但我現(xiàn)在就沒法去了??评锝衲攴謥砹艘粋€女大學生,人家年輕,不像原來的范主任,能半夜自己回家?!?/br> “你?你竟心疼起那新來的女大學生了。你當我沒見過那個小□□,上班把嘴抹那么紅,不是想勾引男人是想干嘛!妖里妖氣的、不是個好玩意。明天上班我就去抓爛她那張臉?!?/br> “行,你去吧。別說你不知道她一腳踹倒那老太太掉了幾顆牙啊。我告訴你一句,她對象是軍人,不是在大城市當兵的那種軍人。對了,李大夫今晚夜班,你可以現(xiàn)在過去看看她對象,再摸摸心口你敢不敢和她動手。哼。人家打不死你?!?/br> “你,你一顆心就偏到那些小狐貍精小□□們身上。” “你倆聽聽,你媽這說的是人話嗎?你們兄妹倆往后到省院工作,就看你媽在家這樣撒潑,沒看到她在醫(yī)院和陪護在走廊干架。護理部是不是要扣你獎金?” 女人縮縮脖子,然后立即理直氣壯地說:“你們燒傷病房那小三兒,怎么住院地?虧得她還有臉做手術(shù)呢。” “她為啥住院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我們是醫(yī)院,就是殺人犯沒到槍斃的時候,人公安局送過來了,我們也只管治病?!?/br> 女人不屑地撇嘴,從鼻孔里“哼”了一聲。 “兒咂,閨女,不是我不想好好過,是你媽這人的想法,唉,這天下就沒人能和她過到一起去。 唉!閨女,你要鬧著去海南,我也不攔著你去。但你得把衛(wèi)校的文憑拿到手。哪怕去海南做個護士也好?!?/br> 楊大夫黯然:“罷了,你們倆最好都去海南吧。守著你媽在省院這么作,你們這輩子也沒好。” “楊衛(wèi)國。你要敢把孩子弄走,我跟你拼了?!?/br> 嘩嘩嘩的大雨聲,蓋住了女人聲嘶力竭的喊叫。 ※※※※※※※※※※※※※※※※※※※※ 人生百態(tài),這里 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