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3
傾盆大雨里,張正杰把自行車靠墻放好,被澆的跟個水鴨子似的推開了門。 “哎呀,你怎么冒雨回來了?看淋成什么樣子了。我以為你怎么也得等雨停了才能離開醫(yī)院。媽才說今兒要晚點吃飯。你趕緊進來換衣服。”女人從廳里走過來,接過他手里的金絲邊眼鏡。 “嫂子她們在嗎?”張正杰站在門口問,他的腳底下瞬間就流出來一道蜿蜒的小溪。女人急忙拽了一條舊衣服撕成的抹布扔到他腳下?lián)跛?/br> “吃了中飯媽就讓她們回去了。怕晚上下雨,也不好等公交車。你快把濕衣服脫了,我給你煮點姜湯去?!?/br> 張正杰立即在門口就扒衣服, “你先給我拿個盆,不然弄一地水還得收拾。” 女人立即快步走進洗手間,不僅拿了一個大盆出來,還給張正杰拿了一條毛巾。 “擦擦頭發(fā)上的水,別著涼了。” “媛啊,是正杰回來了嗎?”屋子里傳來蒼老的問話聲。 “媽,是我回來了。” 張正杰提高聲音,快手快腳把自己扒得只剩了一條四角短褲。 “怎么今兒回來這么早?這還不到六點呢。你不是沒下班就提前走了吧?”老太太走了出來。眼睛渾濁,干凈利索的短發(fā)已經(jīng)呈銀灰色了,但是腰板卻挺得像一棵老白楊樹。 “我哪能干那事兒呀,媽。”張正杰端起盆,金媛伸長胳膊拿毛巾要給他擦頭。老太太出來這一問話,張正杰兩口子換了手。 “是我們科才分來的那個小李,今兒個不到四點半就來接班了。不然可真要在醫(yī)院等雨停了。我都快到家了,這雨下來了。到底還是沒躲過去?!?/br> “小李可真不錯,這大過節(jié)的提前去接班。”金媛端著盆說話。 “年輕人,沒家沒口沒拖累的,多干點兒不算什么?!睆堈軡M不在乎地擦頭發(fā)。 “瞧你說的,好像人家應該似的。要我說小李那姑娘就是不錯,我們科好幾個人和我打聽她呢。明兒個你問問她有對象沒?” “行啊。那你可睜大眼睛幫小李好好挑挑,別什么人都給搭個兒,不然以后過不好,咱們臉上也不光彩。” 張正杰三下兩下把頭臉的雨水一抹扯,毛巾瞬時就濕透了,然后他抬手把濕毛巾扔到盆子里。 “你快別站在門口說話了,趕緊去沖個熱水澡,別感冒了?!崩咸逼饋?。 “好好,我這就去洗澡,小媛,給我拿衣服?!睆堈芟旅?,但還是接過洗衣盆往洗手間去。 “哎,這就給你拿?!?/br> 金媛跟在端著一盆濕衣服的張正杰身后走,老太太進了廚房開始洗姜。 * “媽,我來吧?!苯疰潞芸爝M了廚房。接過老太太洗好的那一大塊姜開始削皮、切絲。 “你說的那小李是上次和正杰一起護著劉主任的那個?” “是啊。媽,那姑娘長的好,性子也颯棱痛快,你要看著了一準投緣?!?/br> 老太太笑:“我就喜歡你和你嫂子這樣的。再颯棱和咱們家也沒緣分。楠楠往后你看著給我娶個投緣的孫媳婦就成。” 金媛笑:“媽就哄我。原來不知多嫌棄我性子弱、愛哭呢?!?/br> “正杰那跋扈的性子就得和你這樣的互補。我不嫌棄你他能家里家外的都那么護著你、養(yǎng)成習慣???你呀,都幾十歲了還想不明白??彀鸦鹫{(diào)小點兒,撲鍋了。” 金媛好脾氣地笑笑,立即把煤氣灶的火調(diào)到最小了。 “媽,這個月你就過我們那邊去住唄。省得上凍了,正杰還得騎著車子來回跑。大冬天一哧一滑的,你不也不放心啊?!边@話每年到秋冬了,都要提出來多說幾回的。 “不去。這院子我住了大半輩子了。你嫂子說她們娘倆還是每周末過來,等你大侄女明年上大學了,她就搬回來和我一起住?!?/br> 金媛嘆口氣,大嫂有計劃搬過來陪婆婆,那就再挨一冬天吧。反正這么些年也都過來了。婆婆在這面住也不是沒有好處,自己看父母親也便利不是。 * “爸,我別的作業(yè)都寫完了。就剩一篇周記了。老師讓我們寫賞月??墒沁@天下雨,也沒月亮啊。” “照實寫唄。”張正杰剛洗完熱水澡,外面的大雨也停了。他捻了塊月餅幾下就塞肚子里了,然后抱著老媽和媳婦的愛心姜湯,坐在沙發(fā)上喝得滿頭冒汗渾身發(fā)熱。 “交不上周記,老師要找家長的?!蹦泻⒆拥难劬\里咕嚕地轉(zhuǎn)著,狡黠的目光里藏著他小人的盤算。 張正杰哪里會看不明白兒子的小算盤,他伸手在兒子光潔的奔頭上,輕敲個爆栗子。“又不是光你奶奶家這塊兒下雨。今晚省城誰都看不到月亮的。老師要找家長讓你媽去?!?/br> “那你回頭不能因為沒寫周記打我?!?/br> “ 好,不打?!睆堈苊鹤拥念^發(fā),鄭重地允諾。 “噢——耶?!毙∧泻⑴d奮地叫了一聲,跳起來去抓爸爸手邊的遙控器。“沒有作業(yè)了,我可以看電視啦?!?/br> 張正杰手邊的遙控器被兒子搶去,他眼神慈愛地看著兒子快速地按著頻道鍵,耳邊是廚房里的鍋鏟聲音,鼻端是廚房里飄出來的香氣。 人生嘛,就得是這樣的。 * 大雨小了,漸漸停了,零星還有些雨絲從天空飄落。冷小鳳舉著一把大大的黑傘,腳下穿了一雙紅色的橡膠雨靴,斜背著書包蹚水走回到單身宿舍樓。她在宿舍樓邊上的水坑里涮雨靴上的泥巴,涮著涮著高興起來,把雨傘斜搭在肩膀上開始蹚水玩。 這是早二十年她就想做的事兒。 她玩的非常專注也非常開心。 劉娜背著鼓鼓的書包,還提著一個大包,從遠處走過來。她進了宿舍門后,回頭喊道:“冷小鳳?!?/br> “啊?!睂P嫩徦娴睦湫▲P被嚇了一跳。 “我看著像你。你幾歲啦?”劉娜譏諷了冷小鳳一句。 冷小鳳訕訕地往宿舍樓道走來,“你回來啦。沒被大雨淋著啊?!?/br> 天色已經(jīng)暗下來,雨后的天空如洗過一般地干凈,絲絲涼爽的空氣,讓人忍不住想多呼吸幾口,深呼吸幾口。 “下大雨的時候我剛上公交車?!?/br> “好運氣。我?guī)湍闾??”冷小鳳收了大傘,斜背的書包轉(zhuǎn)到了腹部。 “不用,我自己拿就好。醫(yī)院今晚沒什么活動?” “聽說6點在大會議室那邊有舞會,但下了這樣的大雨,應該沒什么人過去了吧。” “李敏和嚴虹在樓上?” “應該在吧?!崩湫▲P出去了一天,也不知道她倆在不在。 “你從哪兒弄的這把大傘啊。黑不出溜的?!?/br> “借的?!?/br> “不好看?!?/br> “折疊傘好看,雨大點兒就把人澆濕了。這個不好看,可夠大夠結(jié)實,能遮住雨,大風也吹不翻。這是要好看的面子、還是要實用的里子的事兒。” 這是范主任的原話。 “哎呦,三天不見,你成哲學家了?!?/br> 冷小鳳笑笑,不接劉娜的話了。她覺得自己最想要的是里子,實用的里子。心里有了主張,她覺得再理劉娜沒意思了。 倆人默默爬到五樓,看到她們的寢室門前站了個瘦高的男人在敲門。 * “你誰啊?找誰?”劉娜上上下下打量那人,然后不客氣地問話。在冷小鳳這里遇到的憋屈,她發(fā)到來人身上。 “我是潘志?!迸酥静患辈粣佬χf話。“我比你們早幾年從醫(yī)大畢業(yè)。你是劉娜、你是冷小鳳吧?倆位師妹。我是來找嚴虹的?!?/br> 冷小鳳掏出鑰匙要開門。劉娜按住她的手。她盯著潘志問:“你來挺久了?” 潘志被問的為難,末了還是不好意思地回答道:“嚴虹和我生氣了,我在這里站了好一會兒了?!?/br> “下大雨之前來的?”劉娜看他既沒帶傘、衣服也沒濕,就猜著追問了一句。 “是?!迸酥緫M愧,現(xiàn)在這女孩子怎么一個比一個精啊。還是嚴虹好。 “那你在外等著。我們從來沒聽說過你。要是嚴虹不愿意你進去,你跟我們進去了算怎么一回事兒?!眲⒛认駥Υt(yī)從性不好的患者那樣,聲音里沒一點兒的溫度。 潘志一愣,這劉娜也太不饒人了吧。但這時候還只能站在門口等。 劉娜看著冷小鳳開門進去,然后很警惕地跟進去,把潘志關(guān)在了門外。 * 嚴虹的床簾是合攏的,冷小鳳開燈。 “彩虹兒,你在嗎?”劉娜擱下大包就問。 床簾里傳來悶悶的回答:“在?!比缓缶蜔o聲無息了。 劉娜和冷小鳳摘了書包各自洗手,倆人都收拾好了,劉娜走到嚴虹的床前,問她:“彩虹兒,那個潘志下大雨前就站在寢室外面了。雨剛停沒多會兒,要不要攆走他?” “不用。你們吃飯去吧?!眹篮绲穆曇舨粌H悶、還有點兒啞。 劉娜和冷小鳳對視一眼,這還是沒真生氣,罰站呢。 “那走吧,咱倆吃飯打水去?!?/br> “我吃過了?!崩湫▲P不想下樓,早晨打過水了??煽粗鴩篮缇o閉的床簾、想起門外站著的潘志,她還是提起了一個水壺,把里面的水倒進幾個水杯。 “我再去打壺水吧。” 劉娜挨個水壺提了一遍,最后把一個暖瓶里的剩水倒入洗臉盆,然后提起這壺和飯盒袋。走到門口又回過頭,對著嚴虹的床方向提醒:“彩虹兒,一會兒出來吃飯的人,可都看到他守在咱們的門外啦。” 嚴虹悶悶地“嗯”了一聲,床簾里立即傳來悉悉索索穿衣服的動靜。劉娜笑笑推冷小鳳打開門,對仍然站在門前做衛(wèi)兵的潘志夾夾眼。 “潘師兄,精誠所致金石為開。加油啊。” “謝謝師妹。”潘志還真聽到劉娜對嚴虹的提醒了,他從心里往外感謝劉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