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場小雪飄落的時候, 省院決定給宿舍區(qū)供暖了。要求單身宿舍必須在送氣的第一天留人在房間里等待，免得出現(xiàn)熱水泄露事故。

    適逢周日休息，劉娜一早就開始梳洗打扮，冷小鳳含著笑認真地給她畫眉。畫好后, 退后一步仔細端詳了一下：“可以啦，夠漂亮的啦。今天路滑，你再打扮外面該撞車了?！?/br>
    劉娜說了一聲謝, 笑瞇瞇地去穿寶藍色的呢子大衣。

    “小鳳，我上回看醫(yī)大西門那條街的那個美容院開了紋眉的項目，我想把眉尾這塊紋上，你說怎么樣？”

    “她家的雙眼皮做的挺不錯的。但是紋眉就不知道了。我覺得你不用去紋, 敏敏上次不還說你‘閨房之樂有甚于畫眉乎’嗎？你就當(dāng)留給徐師兄的樂趣唄?！?/br>
    “又沒好話了。敏敏把你教壞了。”

    冷小鳳笑著搖頭不認賬。

    “你留在宿舍等試氣？”劉娜仔細地對著鏡子系絲巾。

    冷小鳳搖頭：“嚴虹昨天說不用我守著的。她下夜班在寢室不出去的。”

    “這你都信？她倆誰的夜班都不會輕松。我看你上午還是留在寢室里好。敏敏上次下夜班就留在她們科里睡覺的, 要是前面的工地今兒還施工，我估計彩虹兒也會去她們科補覺。要不你等吃中飯她倆回來、或者中飯后你再去你們主任家，她倆下午不會睡覺也不會去逛街的?！?/br>
    “行啊。那我就中午飯之后再去。你放心去會情郎吧。跟個小管家婆似的, 就沒有你不cao心的地方?！?/br>
    在穿高跟鞋的劉娜面前, 冷小鳳只有踮起腳才能夠得著她后脖子處的絲巾。擺正絲巾的位置，她拍拍劉娜的肩膀，笑著提醒：“可以了。吃東西之后記得補唇膏?！?/br>
    劉娜睨了冷小鳳一眼：“真嘮叨, 看我堵上你的嘴?！?/br>
    她假裝要親冷小鳳，冷小鳳趕緊推她：“快走快走。哪里學(xué)來這么個痞子作風(fēng)？就是吳冬不在省城, 我也不和你個女瘋子接吻?！?/br>
    “你說誰痞子, ?。俊眲⒛壬焓蛛跫⌒▲P。

    冷小鳳想繞著桌子躲：“誰痞了、你和誰學(xué)的, 自己心里明白啊?！?/br>
    劉娜動作迅速地抓住冷小鳳的胳膊。

    “好了好了, 我說錯了。今天公交車開的慢，你再不走徐強該著急了。站到醫(yī)大挺累的，你還是去始發(fā)站坐車吧?！?/br>
    “嗯?！眲⒛纫娎湫▲P討?zhàn)堃簿退闪怂?，給了她一個飛吻，背著書包施施然地回醫(yī)大了。

    *

    北方的秋天很短，好像眨眼間的兩、三次降溫之后就開始了落雪。這第一場雪還算不得純粹的雪，因為在空中飄灑的雪花，接近地面就變成了雨水。

    這場從下半夜開始的雪，到凌晨的時候就使得部分路面結(jié)了薄冰?？罩胁煌５剡€有雨夾雪降落，馬路表面化開的雨雪遮掩了下面的薄冰。最容易出現(xiàn)跌傷的路面，就這么地讓躲避汽車濺起來的泥點、匆匆騎自行車趕路的行人接二連三地中招倒地。

    部分在滑倒過程中下意識去掙扎的人，他們手掌觸地后手腕受傷，爬起來后發(fā)現(xiàn)腕部的傷勢不是單純的挫傷，只能忍著疼、抱著手腕急診來院就醫(yī)。

    門診的電話讓李敏不得不叫了金大夫到門診幫著接診、處置骨折的患者。

    謝遜是此時的外科門診加病房的責(zé)任人。他抱著雙肘冷眼看他倆在處置室打石膏，抿著嘴一言不發(fā)。他心里其實很反對金大夫進行這樣的cao作，因為他自己也叫不準金大夫那些骨折復(fù)位等做的是否正確，可最后的責(zé)任卻是要落在他身上的。但金大夫在骨科已經(jīng)舉步維艱了，如果夜班還撈不到什么動手機會，用不了幾年這人就完全廢了。

    多數(shù)的腕骨骨折易發(fā)生在這個季節(jié)摔倒的中老年人身上：跌倒，肘部伸展，前臂旋前，手掌著地致傷。簡單地說就是倒地前想用手掌支撐身體，手腕處成為著力點。

    只要不是移位嚴重的粉碎性骨折，金大夫是敢上手做簡單的復(fù)位和固定的。李敏是幫他泡石膏繃帶、處理淺表擦傷的角色。創(chuàng)傷外科沒有病床留給這樣骨折的患者，他們將在急診留觀，沒事兒了很快就會離開的。

    “金大夫，這些個固定后立即透視、點片么？”李敏覺得這個患者骨折移位比上一個大，她擔(dān)心復(fù)位不好會引起后續(xù)的麻煩。

    “行啊。”金大夫順口答應(yīng)，他忙得不可開交，興奮得臉上微微泛紅。

    李敏便按著透視單子再開拍片申請單。幾個患者穿成串地在急診室走廊坐著，等著金大夫帶他們往放射科去復(fù)查。

    后面還不停地有傷者進來。

    梁主任來的非常早，他過來看到急診室的忙碌情景，就對金大夫說：“走，跟我去放射科，在x光下做幾次手法復(fù)位，你就能摸到這種骨折復(fù)位的要點了?！?/br>
    李敏假借收拾東西往后躲，謝遜卻笑著閃開、讓李敏暴露在梁主任的視線下?！皫熋?，你不躲梁主任也不會帶你去的?！?/br>
    梁主任也沒想帶李敏去做x光下手法復(fù)位，但他卻也沒輕易饒過李敏。

    “小李不去放射科可以，但是基本要點還是要掌握，年底或許要考這個的。還有你謝遜，分科太早就不是什么好事兒。barton骨折要點是什么？處置的要點呢？”

    謝遜從畢業(yè)就沒關(guān)注過普通外科之外的疾患了，他側(cè)頭看李敏說：“師妹你答啊，梁主任等你呢?！?/br>
    “barton骨折伴有腕關(guān)節(jié)脫位，首診要注意與單純的腕關(guān)節(jié)脫臼相區(qū)別。在x線下可見典型的骨折移位。不論colles骨折、smith骨折還是barton骨折，謹慎點都要拍片處理。今天是因為要下夜班了，金大夫才用透視代替拍片、復(fù)位固定后再拍片?！?/br>
    “小金啊，你看李大夫為你辯解呢。你這復(fù)位后最重要的就是拍片驗證效果。不然等明天上班復(fù)核，發(fā)現(xiàn)骨折處異位需要二次復(fù)位，你說到底是患者再次受傷了還是你復(fù)位不到呢。要學(xué)會保護自己?！?/br>
    金大夫悶聲應(yīng)了，向梁主任微微鞠躬。他現(xiàn)在處于住院醫(yī)的位置，骨科隱隱對自己的排斥他早發(fā)覺了，但他無能為力。

    “好啦，咱們走吧。先透視檢查復(fù)位成績，不好就立即x光下復(fù)位再點片，一舉兩得。”梁主任打頭、后面跟著高高壯壯的金大夫。

    等梁主任走到診室門口，謝遜大聲說道：“謝謝你梁主任。”

    梁主任回頭笑笑了，也沒說什么就帶著人走了。

    “謝師兄，梁主任那人很好的?！崩蠲暨吺帐皷|西邊對謝遜說?！八綍r不會這么早來接班，今兒完全是因為知道我們仨應(yīng)對不了骨折。”

    “是啊?！敝x遜動手幫忙，他聲音有些發(fā)悶、但發(fā)自內(nèi)心對梁主任的欽佩一點兒也不少：“這些老家伙們，各個人哪科都不含糊。我看骨科向主任也能做了肝切除?！?/br>
    謝遜深出一口氣。跟同期畢業(yè)的同學(xué)比，自己是遠遠走在前頭了，哪怕是留在醫(yī)大附屬醫(yī)院干普外的那幾個他也不懼。本院的年輕一輩，即便把早十年的工農(nóng)兵大學(xué)生全加上，他謝遜自稱第二，也沒人敢稱第一?？墒菍ι详愒洪L他們那一代，他莫名就感到心虛，常有那種錯覺，那便是自己在普外科努力的越久，離他們的距離就越遠。

    即便這樣，他不想跟著梁主任去學(xué)x光下手法復(fù)位骨折。他認為在病種繁多的外科，自己要把全部精力集中在普外上，把普外?？谱龊靡呀?jīng)不容易了。貪多的下場是往往是樣樣通一點兒、樣樣也松的稀里嘩啦，就像基層縣醫(yī)院過來進修的那些外科大夫們一樣。

    “最厲害的還是陳院長。骨科普外的手術(shù)他都能做，別人沒他開顱厲害?！崩蠲敉瞥珀愇膹姡胂胗盅a充道：“要說全面還是梁主任，他還會接生呢?！?/br>
    “哦，這個我知道。早聽說過手術(shù)室護士長難產(chǎn)，是梁主任幫忙接生的?，F(xiàn)在梁主任在手術(shù)室洗澡，毛巾香皂洗發(fā)水什么都不用帶，護士長給他備全了一套呢。”

    李敏抬頭看看處置室就自己和謝遜，想想“十一”期間科里的那些閑話，小聲提醒謝遜：“謝師兄，后面的話以后再不要說了。被別有用心的聽到，不定會編排成什么樣兒呢。梁主任這么好的人，被人嚼舌頭不值得。”

    “你是怕人家說主任照顧你吧?！?/br>
    李敏驚詫地看謝遜，連手里卷好、要收的石膏繃帶都忘記往盒子里塞了。

    謝遜見嚇著李敏了，就慢悠悠輕松地解釋：“省院啊，有什么事兒不用廣播，全院都能知道。但大多數(shù)的時候，那些不靠譜的話兒，沒什么人當(dāng)真的。要不然全院還不亂套了啊。誰都不瞎也不傻的。你們科院長和主任下力氣封口的事兒，別人就是私下說說，也怕被陳院長逮住，刨根問底問到個人頭上去的?！?/br>
    李敏簡直不知道自己該說點兒什么好，半晌才喃喃道：“陳院長做事是很認真、也很較真的?！?/br>
    所謂謠言止于智者，李敏是不相信的。她更信造謠和傳播者怕的是追查、扣獎金、處分、寫檢討貼到布告欄上丟人。

    比如前不久查出來的食堂的那個慢性遷延型乙肝患者。同期的嚴格體檢，還剔除了好幾個不適合在食堂工作的其他傳染病攜帶者。哪怕是腳癬都被調(diào)離了食堂。該住院的住院、該回家休養(yǎng)的回家……最輕的也是調(diào)去后勤，打掃露天地的衛(wèi)生。

    這中間就有幾個不滿被調(diào)離崗位的嚼舌頭，就被陳文強花了大力氣順藤摸瓜地查出來了……然后整個醫(yī)院的氣氛為之一清。

    但是傅院長因為管著后勤工作，為此也付出了代價——除了基建的部分，其它事情都移交給費院長負責(zé)了。

    可費院長并不滿意，他心里只想要基建那部分。但是時機不到只能慢慢等了。至于他想將醫(yī)療工作全部移交給陳文強，舒院長至始至終就沒有松口。

    “老陳才做院長助理不到一個月，全面接手醫(yī)療管理還成。畢竟你在醫(yī)務(wù)科工作了多年，你比他更熟悉省院的意料工作，省院還需要你負責(zé)臨床醫(yī)療管理?！?/br>
    “可是我怕事情一多，疏忽了哪頭就不好了?！辟M院長以退為進。臨床工作才是省院的重點。他言外之意，舒院長立即明白了。

    “你要擔(dān)心管理不過來，我把內(nèi)科接過來好了?！?/br>
    費院長明白這是舒文臣能做的最大讓步了。跳樓事件沒能拉下陳文強讓他很遺憾，但食堂之事讓他如愿插手了后勤，也算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吧。

    傅院長很受打擊，但舒院長卻和他說：“食堂的那些事情也不怪你。老費愿意去管就讓他去。明年醫(yī)學(xué)院來考核的時候，食堂必然要大動的。我這頭醫(yī)療儀器的事情也很多，年底還要出國考察，你少管點兒雜事，也好脫身去考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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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失之東隅，收之桑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