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夫和劉大夫半拖半架把不肯走的楊大夫弄進(jìn)電梯后, 倆人都微微見汗。

    “去哪兒？送他回家？不好吧？”劉大夫問。

    “去我家。”王大夫掏出鑰匙晃晃，他見劉大夫疑惑就解釋道：“我家的房子那誰倒出來了。我今晚收拾收拾擦擦灰, 明天就搬回去住?！?/br>
    “那可挺好的?！眲⒋蠓蛴芍缘貫橥醮蠓蚋械礁吲d, 順著他的話問：“那誰就這么把房子給你了？”

    “不然還怎么地啊。我這些年工資獎金紅包全上交的，然后凈身出戶的。”

    楊大夫拍王大夫一把, 很不滿地問：“你還委屈啦？”

    “沒，沒。我就那么一說而已。就是這房子不給我、我不也在宿舍里住著沒說什么嘛?！?/br>
    “知道就好?！睏畲蠓驈耐醮蠓蚝屯羟镌频怯?，總覺得這里面會有點什么。但是平時他能控制住自己不問, 這喝了酒他就有點兒管不住自己了。

    王大夫見他處于失控的邊緣了, 也就順著他嘮嗑。跟個半醉的酒鬼有什么好說的呢。

    三人都喝了不少啤酒，出了電梯就找洗手間放水。一陣“大珠小珠落玉盤”的合奏后，三人結(jié)伴往主治醫(yī)師宿舍樓走。

    到了王大夫的那個單元, 楊大夫說：“小劉, 你回家去吧, 我陪大王打掃衛(wèi)生就可以了?！?/br>
    “大王, 不用我?guī)褪?？?/br>
    “不用。你回去吧?！蓖醮蠓虺麛D眼。

    劉大夫立即明白王大夫的打掃衛(wèi)生, 是把楊大夫帶離科室的借口。他笑笑與二人招呼一下, 就往自己家去了。

    *

    王大夫打開熟悉的門鎖推門進(jìn)去。撲面而來的熱氣浮塵、夾雜著無人居住的冷清蕭索，一切是那么地熟悉, 又是那么地陌生。他僅僅打開門站在門口，眼窩就不由自主地已經(jīng)潮濕起來。

    楊大夫在他身后推他一把，問：“看什么呢？不認(rèn)識你自己的屋子啦？”

    可不是么, 現(xiàn)在這是自己的屋子, 不是自己原來的那個家了。

    王大夫深吸一口氣, 把自己起復(fù)動蕩的情緒壓下去，彎腰打開鞋柜找出自己的拖鞋，又給楊大夫拿了一雙差不多款式同樣大小的。低沉的聲音有些發(fā)啞：“進(jìn)來吧?！?/br>
    屋子里挺長時間沒人居住了，哪哪兒都落了一層浮灰。

    王大夫先去廚房，擰開水龍頭，從里面放出的是渾濁的自來水。放了好一會兒了，自來水才變清澈了。他洗了燒水的不銹鋼水壺，點燃煤氣灶燒水。然后打開櫥柜，發(fā)現(xiàn)慣常使用的喝水杯什么的都在。

    楊大夫里外屋轉(zhuǎn)了一圈，發(fā)現(xiàn)王大夫家里的所有電器，都好好地擺放在原來的位置上。他走進(jìn)廚房對王大夫說：“衛(wèi)華可以啊，這些東西都給你留下了。不然你置辦起來又得萬八千的，還不一定能買到比現(xiàn)在這些強的?！?/br>
    王大夫苦笑：“老楊，這要是我沒在單身宿舍住這仨月，這些東西我一直就這么用著也沒啥。你說她現(xiàn)在把東西留下了，她是心里舒服了，但我再婚了，新人用著別扭、送人舍不得、舊家電沒人買、扔了更可惜。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楊大夫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把這房子給你了，比什么不強啊。指著醫(yī)院再蓋宿舍樓，三年五年都不用想的。你該往衛(wèi)華的好處想，是吧？”

    “是。你說的很對?！蓖醮蠓驀@口氣，但自己這三月欠了多少人情啊，最后都是無用功白忙乎。而始作俑者就是楊衛(wèi)華往家里帶了汪秋云。

    他悶頭不語去清洗喝水杯。楊大夫就把暖壺里殘存的水底子倒掉，然后聞了聞?wù)f：“這壺幾個月沒用了？”

    “從十一往這么差不多三個月吧?！?/br>
    “我來洗吧。”

    “嗯。那就麻煩你了。水開了，你記得晾兩杯水，咱倆一會兒也好有水喝?！蓖醮蠓驌炝艘粔K擦桌子的抹布，仔細(xì)洗了之后拿出去擦飯桌。

    楊大夫點點頭，把羽絨服的袖子往上擼擼，一邊洗杯子一杯打量廚房。等水燒開了，他先把暖壺涮了又涮，把幾個洗好的水杯倒?jié)M開水燙著，才把剩余的開水灌進(jìn)暖壺。

    “大王，要不要再燒點熱水？”

    “不用。我放暖氣里的熱水。你可以把羽絨服放凳子上，凳子我擦過了。”王大夫的動作挺快的，這一會已經(jīng)把餐桌的凳子擦好了。

    “行啊。你家這暖氣不好好放放水，也不會熱乎的。”楊大夫出來脫了羽絨服，幫著王大夫開始擦灰。

    *

    他們卻不知楊衛(wèi)華當(dāng)晚回到家以后，她母親就向她說起房子的事兒。

    “你看那就是個牽著不走、打著倒退的。你上個月勸他去傅院長那里把房子更名他不肯，這今兒個又舔臉求著你們省院的傅院長、費院長，把房子給要回去了?！?/br>
    “媽，小志還在呢，說這些做什么?！睏钚l(wèi)華看一眼兒子，見兒子似乎在認(rèn)真看電視，沒聽她們的閑嗑，就喊兒子道：“小志，你的作業(yè)做怎么樣了？”

    “我算數(shù)作業(yè)在老師辦公室寫完了。語文作業(yè)寫完了一半，剩下的是周記，明晚寫?！?/br>
    “拿來給我看看。”

    男孩子不情不愿地把書包往他mama那兒一推：“都在書包里呢。”眼睛又轉(zhuǎn)回彩電上的動畫片上了。

    楊衛(wèi)華把兒子書包里的作業(yè)本都掏出來，耐心地一本本看過后，慢慢地整理好折頁的地方，正想放回去呢，做姥姥的伸手了。

    “給我看看。”

    楊衛(wèi)華把兒子的作業(yè)本遞過去。

    ……

    “不錯啊，最近算數(shù)進(jìn)步很大、字也寫的工整多了。我說小志，你得把你這名字寫好看一點兒，那是一個人的臉面?！?/br>
    “嗯?！蹦泻⒆宇^也不動地答應(yīng)了一聲，是不是聽清他姥姥說的什么，只有他知道、天知道。

    *

    楊衛(wèi)華站起來，拉著母親去餐桌那邊說話。

    “媽——，你剛才當(dāng)著孩子說什么呢。我爸都說了省院明年就要蓋新樓了，要是這套房子還在我的名下，與其等年后醫(yī)院公布了集資政策，我再上交回去還得麻煩你們出面，不如現(xiàn)在交回去給他住?！?/br>
    當(dāng)娘的聽女兒這么說，點點頭道：“你早能這么用心想事兒，我也少為你cao心。行啦，你趕緊上去看書啦。能夠考上統(tǒng)招生，咱們也不用念在職的?！?/br>
    “媽，你可饒了我吧。你當(dāng)我27歲哪，我還考統(tǒng)招的，我能考上在職的就不錯了?！?/br>
    “你把心思全放書本上吧。明天就請假在家學(xué)習(xí)，也省得回去醫(yī)院看他們那對jian夫yinfu?！彪x開男孩子了，當(dāng)娘的說話就更直接了。“你那些東西就不拉回來了？”

    “拉回來放哪兒？媽，你要嗎？”楊衛(wèi)華沒有好聲氣。

    “我才不稀罕呢。給你爸的那些窮親戚也行啊?！?/br>
    “給誰不給誰？平白得罪人就不說了，咱們閑著沒事兒給自己找麻煩啊。”

    楊衛(wèi)華說的在理，她mama不高興地皺眉。

    “媽，你想啊，當(dāng)初從那房子分下來裝修到搬進(jìn)去，什么都算上，也不過就是一萬出頭。那都是用了好幾年的舊東西了，但王大志他肯定舍不得丟的，讓他們接著用吧?！?/br>
    做母親的隔著餐桌點女兒的額頭，恨鐵不成鋼地說：“你說的輕巧。那是外匯卷買的sony電視，不是人民幣。還有洗衣機、冰箱呢。這些東西你拿一萬塊去市面買去，你看你能不能買到?！?/br>
    楊衛(wèi)華把兒子的作業(yè)本整理好了塞進(jìn)書包里，故意輕描淡寫地說：“小志他爸這些年的所有收入也都在我手里呢。按著我爸說的省院上報的集資標(biāo)準(zhǔn)，我可以再買一套全新的兩室一廳?！?/br>
    “我就是心里不舒服，不想便宜給那個白眼狼。說他兩句怎么了？也就是你還護(hù)著他、留他在省院當(dāng)外科大夫，難道不該讓他去分院、去區(qū)醫(yī)院？”老太太明顯不滿了。

    “我要還護(hù)著他，就不會自己去開離婚介紹信了。媽，我都聽你的離婚了，你還有什么不滿意的？”

    “你早二十年聽我的就好了?！?/br>
    楊衛(wèi)華的眉頭要皺到一起了，但她仍耐著性子說：“媽——你得這么想：要是換了咱們大院里的任何人家，人家都不會就這么順當(dāng)?shù)匕褍鹤咏o我，也不會任由我給兒子改姓更名。你和我爸不是總遺憾沒兒子嗎，現(xiàn)在有孫子也可以了。”

    這話說到老太太的心坎上了。楊衛(wèi)華看母親的臉色緩和了，自己便不耐煩起來了。

    “他工作的事兒，上回我不是和你說過了嘛。你總說王大志是個善于鉆營的小人，要是沒了我爸和你的扶持，他能夠鉆營上去，對小志將來只有好處，那是小志的親爹，總比姨夫、繼父和小志關(guān)系近的。

    你知道新房子我也不會去住的，就留在那里給小志好了。但要是我把那些舊東西都搬出來，扔給王大志一個空房子，即便有新房子空在那兒，那王大志又不是啞巴，萬一和別人說點什么，傳出來我們娘倆也是臉上無光。再說你不是還想小志過去住嘛，空房子小志怎么??？媽，往后你再別提那些破爛事兒了，好不好？算我求你了?！?/br>
    “行啦，我不說了。往后再不說了。那事兒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楊衛(wèi)華頓住了一下：“媽，我下個月考試，考完試就和你挑的人都見見?！?/br>
    “那好吧。其實我覺得組織部的那個不錯?！?/br>
    “都聽你的。我上去看書了。”

    楊衛(wèi)華拿著自己的書本上樓了，她母親隨后去了廚房。倆人誰都沒想到對著電視的小男孩，心思根本就沒在電視上。

    ——爸爸搬回家了，自己可以二四六回家，跟爸爸一起住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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