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的最后一天恰好是周日, 上午八點開始考試。拿到考題，差不多所有的主治醫(yī)都輕抒了一口氣，不難，大部分都會, 考到70分是完全能做到的。就是最后的20分比較難，簡直是不想他們讓這些人得分了。

    4道大題的第一道是統(tǒng)計學方面的問題，才畢業(yè)不久的本科生知道需要做方差運算, 然后根據(jù)結(jié)果回答是否有統(tǒng)計學意義?？墒亲屇切┕ぷ鞫嗄甑闹髦吾t(yī)來看，其中的大部分人不少沒明白那問的是什么意思。

    張正杰做到這題也眼暈了，他直接放棄了這5分的大題。再往后看是問內(nèi)科心衰患者合并呼吸衰竭, 給了一組血離子、血氣分析化驗值，判斷患者是酸中毒還是堿中毒, 然后回答相應的病理生理方面的改變。

    這是考內(nèi)科那些人的吧？

    他推推眼鏡，看李敏已經(jīng)答完統(tǒng)計學那題了, 好像挺簡單的幾行字。但是那里的幾個符號是他從來沒見過的。他還想細看，前面?zhèn)鱽肀O(jiān)堂老師的提示：“還有半小時, 注意答自己的, 別東張西望看前排的啊?！?/br>
    張正杰臉紅，收回目光。他本想知道李敏會不會去答那道內(nèi)科題、等著李敏提出發(fā)錯卷子呢，并沒想看統(tǒng)計學那題她怎么答。即便看到的那點兒，他也不會往卷子上寫。幾十歲的人了, 考試抄別人的還不夠自己瞧不起自己的呢。

    再往后看, 張正杰不想看了, 一道是婦科題、一道是兒科題, 各是5分。m的，這卷子滿分是八十分啊。他收斂精神開始檢查前面的那80分，不去想什么第一第二的事兒了，通過這次考試就是勝利。

    其實不光張正杰，在座的大部分人都在發(fā)懵，除了統(tǒng)計學那題是相同的，在座的任何人都面臨著其它三科的總計15分的題目。

    去年剛畢業(yè)的就很爽了，那15分題目對他們來說不算太難，怎么也能拿到12分以上，統(tǒng)計學那題也是給他們送分的。但是難就難在前面的80分中，有一部分是臨床比較偏僻的地方，想把這部分的20分拿全，可真是不容易。

    *

    陳文強的辦公室里，他和邱主任對坐。

    一份專業(yè)卷，一份專業(yè)基礎(chǔ)，陳文強認真地看過以后，抖著空白卷子笑得見牙不見眼：“老邱啊，你怎么還和二十多年前一樣促狹啊。”

    “我這不是為了公平嘛。你們上次考試卷我看了以后，我覺得這些人帶實習學生完全沒問題。但是講師么，不把他們考住了，他們會以為這聘書很好拿。我這也是為了配合你啊?！?/br>
    陳文強一笑：“那我該多謝謝你唄？！我也是為那些早年畢業(yè)的主治醫(yī)著想。他們中的絕大部分都很上進的。但是臨床經(jīng)驗有、理論上不推他們一把，他們想不起來去學的。”

    “明年還想考？”

    “怎么也得三年一考吧。反正這聘書也不是用一輩子的。再說再說。”

    “好，都聽你的。老陳，這回我可真要謝謝你。學校前幾年開始擴招，我那時候還是副處長。他m的那些人顧頭不顧腚，學生招進來了，去年才發(fā)現(xiàn)實習教學點兒不夠。我這大半年忙得腳打后腦勺，盡干落實教學點的事兒了。眼看著要畢業(yè)實習了，居然想著能帶8個學生的地方塞12個，這不是變相降低質(zhì)量嘛。

    我日他祖宗的。

    他們也不怕自己以后遇到這樣糊弄出來的大夫看病?！?/br>
    “去年你要早半個月聯(lián)系我，我就得全交給老舒了。也是你運氣好，哈哈。這事兒咱倆是互相幫助。我要的那幾個學科帶頭人，你別含糊了就是謝我了。實在不能放人給我，就借調(diào)過來，哪怕明年再換人都成。我們省院年底可能要參加三級甲等的核定?！?/br>
    “行。沒問題。我和校長、附屬醫(yī)院的院長已經(jīng)溝通好了，胸外科的四月初就到。你那宿舍樓五一能交工？”

    “你不是看到進度了嘛。五一就往里搬人了。我們跟著要建兩棟職工宿舍樓，給暖氣之前一定得完工呢。這一步趕一步都計劃好的，哪兒都不能耽擱一天的?！?/br>
    邱主任點點頭，遞給陳文強一根煙說：“還有一事兒，老陳，咱倆也不是外人，你給我透個底，明年你準備進多少新人，咱們學校準備給多少名額？”

    陳文強沉吟了一下說：“你現(xiàn)在要我說省院明年進多少，這事兒還真就沒想過，太早了。能給你們學校多少名額，實話說絕對要看實習學生的質(zhì)量。那也是我和老舒的母校，我們自然盼著來的學生能多一些。去年老舒從醫(yī)大要了十幾個本科生，把能用的關(guān)系都用上了，才要來這么些個。為啥，不就是因為醫(yī)大的學生質(zhì)量高嘛。

    我這么和你說，上次各科考試的第一你看到了吧，那四個都是醫(yī)大畢業(yè)的。你們要是有這樣質(zhì)量的學生，有一個我要一個?！?/br>
    邱處長咧嘴：“老陳，那幾個女孩子在醫(yī)大的入學成績也是一流的吧？咱們醫(yī)學院怎么和醫(yī)大比？最低錄取分數(shù)就差了五十分，醫(yī)學院招進來的最高分，未必比醫(yī)大最低分高多少。五年學下來，醫(yī)學院的學生努力，他們也沒放松啊。我說的沒錯吧？

    你給我個實話，到底要不要，要多少，我得早點心里有個數(shù)兒，你不能讓我一點兒著墨都沒有、跟校長說你們沒考慮這事兒吧？”

    “現(xiàn)在說明年的進人計劃，真是太早了點兒。我要說有，就絕對是糊弄你了。我看你回去做這么個工作：把要來省院實習的學生分一分，以后可能做內(nèi)科大夫的，就來咱們這邊實習內(nèi)科、兒科，可能做外科和婦產(chǎn)科，就過來實習外科、婦產(chǎn)科。這樣內(nèi)外婦兒實習一年，讓各科主任心里有底兒了，他們看好哪個報上來，科主任自己要的人，以后去科室也好開展工作，你說是不是？”

    “你這滑頭，你還是沒給我個實數(shù)。除了考研和留校的，誰不想來省城醫(yī)院工作？你讓我怎么分配學生過來實習?！?/br>
    “我沒法給你啊。那些考上研究生的、計劃留校的，你就別送我們這兒實習，免得占了我們考核其他人的機會。你就實打?qū)嵥涂赡艿膶W生來實習。基礎(chǔ)一定要扎實，貴精不貴多，反正我們省院能帶多少學生你都知道的，我這第一年絕對是一對一的帶教?！?/br>
    “行，那就先這么著。最遲你明年春節(jié)前得給我個人數(shù)?！?/br>
    “那絕對沒問題。我連外科的教學秘書都準備好了，人是醫(yī)大畢業(yè)的主治醫(yī)?！?/br>
    “就是你上次說的那個潘志？”

    “是啊，這人可絕對是為你弄來的。我那個學生李敏實習外科時，就是在他做教學秘書期間。夠意思吧？”

    “我怎么聽說他和你們婦產(chǎn)科考第一的嚴虹是兩口子呢？”

    “他是普外科的，我普外大夫十一個，三十歲以下的五六個，不缺人。要是按照政策照顧兩地分居辦調(diào)動，起碼要等嚴虹晉升中級以后的。”

    “那個李敏是什么情況？我看她的局解答得特別好，外科學也不錯?！?/br>
    “那是老舒特別要的人。外科必須要有女大夫，有比例數(shù)在那擱著呢?！?/br>
    “那你拐去神經(jīng)外科，老舒不跟你急？”

    “跟我急什么啊。李敏現(xiàn)在都能跟老梁做肝癌了。就是擱在醫(yī)大附院普外，才畢業(yè)這么點兒時間的，現(xiàn)在也摸不著肝膽的邊?！?/br>
    “那你是想……”

    “其實咱們都知道，設(shè)置外科女大夫與具體做什么專業(yè)沒關(guān)，就是遇上一些棘手的事兒，需要她出面能辦利索了就行，是不是？”

    “嗯，也是?！?/br>
    外面?zhèn)鱽磉甸T聲，陳文強喊了一聲“請進”。章主任抱著幾疊卷子進來。

    “陳院長、邱處長，第一科考完了?！?/br>
    邱處長接過卷子，很客氣地說：“麻煩你啦，章主任?！?/br>
    “不麻煩，應該做的?！?/br>
    邱處長把卷子往準備好的袋子里塞，這些卷子要帶回去批改的。

    陳文強看章主任送完卷紙不動，就問他：“章主任，第二科開考啦？”

    “還沒，馬上也就開始了?！?/br>
    “第二科的題出的比較難，還要麻煩張主任你看的仔細點兒?！?/br>
    章主任見邱處長這么說，立即客氣了幾句退出了辦公室。

    *

    邱處長從隨身的公文包里取出一本燙金的大紅聘書，雙手遞給陳文強說：“這是給你的，我這次特意先帶了來?！?/br>
    雖說這聘書早晚都有自己的，但能先拿到，陳文強還是很高興的。他眉開眼笑地雙手接了過來，嘴里卻還說：“謝謝你啊老邱?！?/br>
    打來一看不是講師，而是副教授的聘書，有點兒吃驚了。

    “老邱，你這是……”

    “所有副主任醫(yī)師也聘的是副教授。但是你和別人不同——只要你愿意，明年就掛到咱們醫(yī)學院招研究生。”

    陳文強措手不及，忙推辭道：“你知道我這些年全在臨床打滾，哪里有帶研究生的能力?？蓜e耽誤人了?！?/br>
    “話不是這么說，你可以先和別的教授合作帶研究生，交流兩年，你就摸到這里的訣竅了?！?/br>
    這對陳文強來說絕對是天上掉餡餅了，他忙對邱處長連聲道謝，表示自己會好好考慮這件事兒。

    “你招臨床的研究生，在合作教學頭半年是去學校上課，之后就可以回來。要是對學習有把握，也不必在學校死守半年。那些公共科目是黨史、英語等，期末回學校去考試也就是了。若你這面沒有試驗條件，可以去學校那面做，有條件也不勉強，答辯還是要去學校那邊的。”

    陳文強被他說的心頭火熱。

    “這合作招研究生今年就給你一個人辦了。我費了好大勁才說通校長把你加到合作辦學里。這是要報部里批準的，后面還有一些資料要填寫。呶，我都給你帶來了。你五一之前填好，我下回過來帶走?！?/br>
    “哎呀，老邱，你這讓我可怎么感謝你呢！”陳文強接過檔案袋，興奮之色溢于言表。

    “你明年多要幾個學生就是感謝我了。我倆這么些年處著的老同學，我就和你說實話，我這學生處處長也做了好幾年了，這幾屆的學生的分配工作要比以前好，我也能借機往上走走。不然，可就要在這位置老死了。你也知道，等臨近55就什么機會都沒有了。咱倆同歲，眼看著翻過年就50了?！?/br>
    陳文強點點頭，道：“行，我知道了。我把這事兒放心上。你也把那些要過來實習的學生先篩選一遍、親自掌掌眼，多了我不好說，一年十個二十個的，這么多科室一分，也就不見影了。

    關(guān)鍵得成績好，來了能頂人用。第一年、第二年打響了，以后就有例可循了?！?/br>
    “行，我回去看看過來實習的學生成績單，挑好的給你送過來?！?/br>
    “不僅要文化課成績好，還得動手能力強、愿意動手，我這是要臨床大夫?！?/br>
    邱處長看著陳文強沒答話，等他進一步解釋。

    “這么跟你說，老舒去年去醫(yī)大要人，從李敏的實習成績查到各科成績，還細看了包括生化在內(nèi)的實驗成績。那個嚴虹就是局解成績不如她，然后去了婦產(chǎn)科的?！?/br>
    “對嚴虹可是因禍得福了。女孩子哪有愿意做外科大夫的?！?/br>
    “神經(jīng)外科不是比婦產(chǎn)科好？”

    “那是她有福氣遇上你了。”

    這話讓陳文強咧嘴笑起來。邱處長把陳文強捧得挺高興，但他心里更高興。明年能在省院拿到十幾二十個名額，已經(jīng)超出他的預料了。

    剩下的就是這些學生去什么科室的了。

    “檢驗科我是缺人的、病理科也缺人，你挑這兩科單科成績好的送幾個過來實習。我抽空讓這兩科的主任見見人，看看他們有沒有相中的。”陳文強哂笑：“雖然分去什么學生，科室主任都得接著，但給他們機會、讓他們自己挑人，我這個管醫(yī)療的院長助理，是不是事情辦好了、大家也都高興？其實我跟你說省院就沒有不缺人的科室。要不然李敏他們這屆也不會取消了規(guī)培。”

    “你們省院膽大，取消規(guī)培的事兒也敢做。”邱處長咂舌。這事兒他早知道，當初就被嚇了一大跳的。

    “那是我做醫(yī)療院長之前的事兒。換我可不會這么干。實習、規(guī)培是培養(yǎng)合格臨床醫(yī)生的必經(jīng)之路。前人現(xiàn)成的成功經(jīng)驗那可是用患者換來的?！?/br>
    “那就好那就好。讓這些只經(jīng)過實習的學生直接行使住院醫(yī)權(quán)利，我真怕他們?nèi)浅鍪聝?，不僅會壞了自己的前程、也會壞了學校的名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