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敏一身汗地回去十二樓值班室, 補記好死亡病歷討論, 看看已經(jīng)過了下班的時間，就換了一件白大衣去婦產(chǎn)科找嚴虹。

    今晚是嚴虹的夜班, 她迫切地想找個人說說話。

    “彩虹兒?！崩蠲敉崎_辦公室，卻見潘志撐著手臂、歪著頭，滿臉慘不忍睹的阿諛表情在給嚴虹喂粥。

    嚴虹迅速喝下那口粥, 然后伸手去奪潘志手里的羹匙。

    李敏擺手攔住她。

    “彩虹兒, 你要不想攆我走，你倆就繼續(xù)吃飯。潘師兄你就當我沒來。彩虹兒，我跟你說，我們科今早兒死了一個孩子?！?/br>
    “什么原因？”嚴虹到底還是奪下羹匙, 她見李敏全然不在意潘志的存在, 也就微紅著臉一邊吃一邊聽。等李敏講完了才嘆口氣道：“這孩子也太倒霉了。就一個闌尾炎啊?！?/br>
    “誰說不是的呢。劉大夫一看那孩子沒搶救的可能，眼淚都立馬下來了。讓我在邊上看得都不落忍?！?/br>
    潘志抬頭看李敏一眼。李敏沒有察覺還繼續(xù)和嚴虹說話呢。

    “剛才我一邊往你這邊來一邊想, 要是早判斷出來那孩子是急性左心衰肺水腫、要是那孩子的父親不攔著我看孩子、要是能立即給他利尿強心，是不是還能有救呢？”李敏沉入后悔不迭的自責中。

    “來不及的。”潘志插話道：“那孩子昏迷、抽搐，直接死亡原因是因為他突然站起來導致心臟負荷急劇增加。再說了，那孩子要重新扎滴流，你認為你想給速尿就能立即進到血管嗎？”

    李敏低頭, 假裝伸手扶眼鏡, 用指尖抹去眼角的淚滴。“我就是可憐那孩子, 昨晚手術推回來的時候, 我還在走廊見到了呢。”

    嚴虹與潘志交換了一下眼神, 嚴虹點點頭表示明白潘志的意思。她開口對李敏說道：“我和你說個事兒, 你知道嗎，我們產(chǎn)科今天做了一例剛滿37周的剖宮產(chǎn)，同時還做了zigong附件的全切除。肝癌轉移到zigong和附件了?！?/br>
    “肝癌？肝癌轉移到zigong和附件了？確定是肝癌轉移？不是婦科癌癥轉移肝臟了？轉移灶除了zigong附件還有哪里？”

    “你想給她做腫瘤切除術？”

    李敏訕訕一笑：“我就那么一說。有的原發(fā)灶腫瘤切除了，然后轉移灶跟著就消失了呢。我是說要是她的原發(fā)灶能切除的話，是不是她還有機會多陪孩子幾年。”

    “李主任早請他們的梁主任會診了，手術前就明確是肝癌轉移?！?/br>
    “那就沒有機會了?！崩蠲艉苓z憾?！笆且蕦m產(chǎn)才發(fā)現(xiàn)有肝癌的？”

    “不是。在七個月產(chǎn)檢的時候，b超先發(fā)現(xiàn)她zigong有異常。然后況主任就接手給她做b超，發(fā)現(xiàn)了肝臟的占位性病變……”

    潘志提醒情緒開始低落的嚴虹：“吃了飯再說。情緒不好影響消化的?！?/br>
    “不吃了。剛才光顧聽敏敏說話了，這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我吃的有點兒多了?！眹篮绮豢显俪粤耍酥局缓米约簮烆^去吃剩下的。女孩子之間關系好，把自己視若無物的事兒，發(fā)生的次數(shù)多了，他也就跟龔海學會了適時地、認命地去做隱形人了。

    “其實當時況主任就找了我們主任和梁主任，跟產(chǎn)婦和家屬談話。但是產(chǎn)婦不愿意引產(chǎn)。唉，那個孩子出生評分有9分呢，可結實的一個小男孩了，虎頭虎腦的。”嚴虹情緒低落。

    李敏跟著悵然地問：“預計還能活多久了？”

    “梁主任說最多也就三個月吧。她當初不愿意引產(chǎn)就是因為即便肝癌切除了，也不一定就能活下去。確定孩子受影響的幾率不大，她堅持要繼續(xù)妊娠了。”

    “太可惜了。哎，我說你吃完了起來走走，就這么坐著小心肚子上長rou?！?/br>
    “嗯?！?/br>
    嚴虹在辦公室轉了半圈，摸了腹部又摸臉問李敏：“敏敏我覺得自己好像有點兒胖了啊。你看是不是？”

    “有嘛？沒覺得啊。我覺得你的氣色特別好，整個人看起來非常有光澤。是不是你的身體開始貯存脂肪、做預備了啊？”

    嚴虹瞟潘志一眼，潘志覺得莫名其妙，這說的什么、和自己有什么關系嗎？

    李敏笑不可抑說嚴虹：“他不明白我倆說的什么事兒。”

    嚴虹停下來看潘志，等他說話。

    潘志果真沒明白，還笑著安慰嚴虹呢：“沒胖沒胖。其實胖點挺好的。我就想長個十斤二十斤的，十年都沒成。”

    李敏和嚴虹都笑起來，嚴虹擺手說：“他不懂就不懂吧?！备桓市牡卣f：“潘志，你是不是沒實習婦產(chǎn)科啊？”

    “我？”潘志知道現(xiàn)在是需要自己從隱形狀態(tài)現(xiàn)身了，立即放下筷子認真地思考了一下才回答：“我怎么覺得自己除了普外，其它科都沒學過了呢？你倆不準笑。李敏，你說你今天有想起來輸液速度和補液量嗎？”

    李敏搖頭。

    “潘師兄，我是沒想起來輸液速度和補液量，但是我在給兒科術后的孩子下醫(yī)囑的時候，都會在后面直接標上每分鐘多少滴。輸液量我是看著患兒體重計算的。所以今天這事兒，我一開始就往術后肺栓塞上想去了，一直想的是栓塞后引起的肺水腫?！?/br>
    “但那樣解釋不通直立后立即發(fā)生猝死?！?/br>
    “所以你是潘老師、他是謝主任啊。”李敏揶揄潘志，然后拉著嚴虹告狀：“你看你家潘師兄，今兒個在死亡病歷討論大出風頭了還不夠，回頭還要在這里再問倒我一回。”

    潘志立即告饒道：“我就是隨便說說，隨便說說。你倆繼續(xù)我吃飯呢。”早知道跟女孩子討論事情，不是課堂上、不是工作時，自己有理隨時可以變沒理的，何必多問李敏那么一句。

    李敏見潘志告饒，就抿嘴笑著拉著嚴虹的手走到窗口，問：“裝修的事情怎么樣了？”

    嚴虹也抿嘴笑：“咱倆那天光問了木地板，還沒問相應的棱子，木地板不是直接鋪在水泥地上的，要鋪防潮、放霉、防蛀的東西，然后還有踢腳線。瓷磚要有腰線才漂亮的?！?/br>
    李敏立即說：“我把存折給你，該怎么裝修就全拜托你家了?！?/br>
    “行啊。”嚴虹對李敏用這個時機把存折給自己，笑著向李敏打眼色。倆人嘰嘰咕咕說的話，讓一邊的潘志聽得很清楚，他就不明白這話有什么好笑的。

    “需要多少時間能搞好呢？”

    “潘志，你哥說兩套房子一起搞，要多久來著？”

    “不用兩周就完工了?！迸酥驹俣葦R下筷子。

    “先可一個洗手間貼瓷磚。這期間其他人在房間里扇灰刮大白、裝地板。最后把木地板的紙盒鋪到地板上，再貼另一個洗手間的瓷磚，也不會踩花木地板的。哎呀，這事兒你倆就不用cao心了，反正到時候會給你們倆把房子裝修的整齊漂亮?！?/br>
    李敏笑著聽完說：“那先謝謝了。”

    “噢，對了敏敏，劉娜說她不裝修了。說要等攢夠錢再說?！眹篮绲那榫w不高。

    李敏驚訝：“地板也不鋪了？”

    “不鋪了，潘志都說了可以給他們墊錢的。但是劉娜說借錢花會不自在。我們也就沒辦法了?！?/br>
    “那就隨便他們吧。這事兒不能強求的。冷小鳳有什么變化嗎？”

    “沒有。她不急，她說等我們倆家搞完再說，她覺得住在科里挺好的。倒是你們科的楊大夫來找了潘志，說是他們那個一樓的裝修想和我們搞一樣的，也委托給潘志的哥兄弟們了。哎，我和你說，我們科的大夫和護士都笑楊大夫命好。”

    “命好？怎么講？”

    嚴虹趴在李敏的耳邊低聲說：“笑他一輩子靠臉。下鄉(xiāng)的時候靠臉去公社教書；這回靠著羅教授不愁論文和職稱英語不過關了?！?/br>
    李敏瞪大眼睛嘆道：“你們科的大夫護士嘴巴可真厲害啊。他光有臉能行嗎？讓楊大夫知道不得氣死了??！”

    “這也是人家命里有啊?！?/br>
    李敏點頭道：“那也是的。你家那誰的英語要不要早點準備起來啊，龔海可是考了兩次呢?！?/br>
    “等搬完家再說了。飯桌你問了嗎？”

    李敏趕緊點頭說：“問了問了。本來就要跟你說這個的，結果東拉西扯差點忘記了。石主任說萬經(jīng)理回信了，讓我們倆趕緊過去選樣子、定尺寸，廠家還剩有一些紅櫻桃木，現(xiàn)在打桌子、書柜，月底搬家都來得及的?！?/br>
    “那咱倆明天下午過去？”

    “行啊。哎，潘師兄，你明天傍晚替我去科里頂一會兒好不好？我和彩虹兒去友誼商店，可能回來的要晚?！?/br>
    “好啊。反正我也沒開始值夜班呢。”

    李敏高興地與嚴虹一拍手，興奮地說：“明天吃完午飯我回宿舍找你。”

    “你明天沒有手術嗎？”

    “我和陳院長就一臺腦膠質瘤的手術，倆個實習生一個看、一個跟著上臺；李主任和石主任那兒有倆個規(guī)培生、倆個實習學生，我不好過去再上他們的胸科手術了，他們六個人自己都不好排呢。”

    “敏敏你運氣真好。去年你們科就你一個新人，手術管夠上?！?/br>
    “你們科去年也就你一個本科生啊。你運氣也好。”

    “那是。我們科今年進了三個新人，都是本科的。倆個是主任挑的，一個醫(yī)大的，一個濱海醫(yī)學院的。還有一個是外省醫(yī)學院的，聽蘇穎說是傅院長找李主任塞過來的。產(chǎn)一產(chǎn)二婦科各一個?！?/br>
    李敏點頭?！澳悄銈儖D產(chǎn)科力量大增啊。要是她們也能立即值班就好了?！?/br>
    “是啊。陳麗萍在早會向主任提議，建議讓她們仨熟悉一段時間就值班。要學你們外科那么搭配著來排夜班，就沒什么安全方面的問題了?！?/br>
    “那你很快就能輕松一點兒啦。說起來她們沒我們運氣好，我們硬挨一年也就挨過來了。哎，聽說你們科劉主任要回來上班了？”

    “是啊。她回來還是二線班，和我們這些倒一線班的沒關系。就是不知道她接手產(chǎn)科還是婦科的治療組，反正不管是哪部分，蘇穎的權利都會變小的。”

    “蘇穎喜歡交出哪部分？”

    “不知道啊。后天劉主任上班就知道了?！?/br>
    “彩虹兒，我覺得劉主任休的時間也太久了。你看去年十一前到現(xiàn)在，”

    “是啊，夠生一個孩子的了?！?/br>
    “可不是怎么的?！?/br>
    *

    “嚴大夫，那個6號1床要給孩子喂奶?！?/br>
    嚴虹立即匆匆往外走：“她喂什么奶?。∽隽四敲创蟮氖中g?！?/br>
    小護士弱弱地回答：“她說就是給孩子喂一天、喂一頓、喂一口也行?！?/br>
    李敏跟著嚴虹出去?！笆悄莻€腫瘤轉移的？”

    “是啊。她自己還在監(jiān)護室沒脫機呢，怎么給孩子喂奶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