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囑托之言
“我看,莫不如‘萬年清’在上海維修完畢之后,便直駛天津受閱,不必再來回往返?!毕墨I綸想了想,又建議道。 “卻是為何?”聽了夏獻綸的建議,沈葆楨顯得有些吃驚。 “大人自上奏‘萬年清’船成,至今已有月余,試航又已成功,而遲遲不北上受閱,朝中恐有謗議。”夏獻綸說道,“此次‘萬年清’因擊海盜而受損之事傳出,好事言官定會以此做文章,若‘萬年清’因維修延宕受閱之期,便剛好坐實彼等言論。與其坐等謗言紛至,不如不給彼等以口實。待維修事畢,直駛天津受閱為上。” “筱濤所言極是?!眳侵傧杪犃讼墨I綸的建議,立刻表示了贊同,“朝中一直有人質(zhì)疑船政工程靡費太重,屢有停撤之請,此次‘萬年清’擊滅海盜事,朝中好事者知之,必興風浪,以為耗費巨帑,所造之船卻為盜船所傷,脆薄如此,必不能與洋船對陣。此言一出,則我船政危矣,莫不如維修一新后便北上受閱,彼等見為新船,當無話可說。則我船政可再不受其掣肘?!?/br> “那就這么定下來吧?!f年清’艦于上海維修完畢之后,無須立即回航,直駛天津受閱即可。我明日即上奏朝廷,請朝廷選派大員檢驗?!鄙蜉針E對林義哲說道,“綬珊因病不能北上,筱濤和維允又脫不開身,我叫桐云(指原臺澎兵備道吳大廷,去年調(diào)入船政任提調(diào))與你一同去。你官卑職小,恐為人所輕,桐云任提調(diào)已近一年,任事練達,你凡事要多向他請教?!?/br> “是?!?/br> “你做的那轉(zhuǎn)管神機連珠槍,很好很好,船政很快便要成立槍炮所,等你回來,這槍炮所督辦一職,便交與你好了?!鄙蜉針E溫言道。 “是,侄兒謹從姑父教誨,此行定當不辱使命。”林義哲鄭重答道。 “你這就去準備吧?!鄙蜉針E說道。 “是?!?/br> 從衙署出來,林義哲原來打算再去“萬年清”號上看一看,但他不知怎么突然想到了病重的周開錫,便沒有去碼頭,而是去藥鋪買了兩支人參,然后便直奔周開錫的家里。 到了周府,門房見是林義哲到來,不敢怠慢,沒有通報便直接領(lǐng)他進了內(nèi)堂,來到周開錫的病榻前。 此時周開錫正躺在床上微微喘息著,身邊的周夫人和丫鬟正收拾著藥碗,想是剛給周開錫服過藥,周夫人見是林義哲前來,微笑著上前,和林義哲見禮。 看到林義哲到來,周開錫的臉上現(xiàn)出了一絲笑容,他轉(zhuǎn)過頭來,微微的向林義哲點頭示意。 “我家老爺剛才還念叨說,鯤宇今天定是會來?!敝芊蛉说?,“我家老爺想是有許多話要和鯤宇說呢?!彼贿呅χf著,一邊親自動手搬過一張椅子,放到了周開錫的病榻前,請林義哲坐下,然后便告退了,只留下他們二人在屋內(nèi)。 “怎么來的這么早,船廠那邊,今兒個事兒不多么?……”周開錫用嘶啞的聲音問道。 林義哲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他沒有說話,而是用關(guān)切的目光看著周開錫。 此時的周開錫面色蠟黃,眼窩深陷,顯得十分憔悴,林義哲知道這一次他受的刺激實在太大,心里不由得暗暗擔憂。 “船廠的事,都已經(jīng)安排好了,周大人不用掛懷,安心養(yǎng)病就是?!绷至x哲勸慰道,“切不可憂思焦慮,致使病情加重。” “唉,由不人啊!”周開錫長嘆道,“當初未聽鯤宇之言,造出這‘兵商兩用’非驢非馬之船,真是追悔莫及??!” 聽到周開錫還在為自己當年的那句“非驢非馬之船”而耿耿于懷,林義哲心下也暗自后悔,當初的話說的有些重了。 “第一號輪船功成,本以為此后便可與洋船爭競,哪曾料想,竟然連海盜船都難以戰(zhàn)勝?!敝荛_錫說著說著,又變得激動起來,“反不如‘長順’‘華福寶’之類小兵輪得力,可見兵商兩用,如魚與熊掌,不可兼得也?!?/br> “事業(yè)有專攻,船亦有其專用,戰(zhàn)艦有戰(zhàn)艦之用,商船有商船之用,不可混為一談?!绷至x哲道,“船政初創(chuàng),無前路可循,交些學費在所難免,只要從現(xiàn)在起走上正軌,這些學費交的還是值得的?!?/br> “話雖如此,可國家所費不貲,‘萬年清’號卻造成了這個樣子,上負國恩,下失民望,可叫我心里何以自安?。 敝荛_錫說著,眼中竟然掉下淚來。 “周大人切不可如此難過,保重身子要緊。”林義哲勸慰他道,“等大人病體痊愈,咱們一道將‘萬年清’號改成能戰(zhàn)之艦如何?” 林義哲的這句話有如一聲驚雷,周開錫立刻明白了林義哲的意思,他狂喜之下,竟然從床上坐了起來。 “鯤宇可是早就有這個心思了?” 林義哲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為了船政走上正軌,是以早存了亡羊補牢的心思?!绷至x哲道,“此事我已經(jīng)有了腹稿,還在斟酌之中,真要動工,怕是得等到‘萬年清’北上上海維修完畢后,至天津受閱回航之后了?!?/br> 林義哲說著,將沈葆楨安排自己負責“萬年清”號北上上海維修并陪同吳大廷率該艦至天津受閱的事告訴了周開錫。 “如此甚好。”周開錫聽了林義哲的話,心頭大慰,精神也比剛才好了許多,“當初未聽鯤宇之言,鑄成大錯,又言語責詬,今日思之,愧悔無地?!敝荛_錫說著,直起身來,向林義哲做揖道,“我在這里給鯤宇陪不是了?!?/br> 看到周開錫誠懇的向自己道歉,林義哲心下感動,也站起身來,做揖還禮。 “周大人說哪里話來,折殺晚輩了。” 可能是剛才過于激動之故,周開錫突然劇烈的咳嗽起來,林義哲連忙扶他重新躺好。 看到自己的袖口和周開錫的被單上又濺上了點點血跡,林義哲的心不由得又是一沉。 “鯤宇,此次北行,責任重大,千萬一切小心,”周開錫喃喃說道,“你和我一樣,都是樸誠之人,沒有那么多心機。而官路險惡,稍有不慎,便會大禍臨頭,所以要慎之又慎?!?/br> 林義哲聽出來周開錫話里有話,心下暗暗吃驚,但表面上依然不露聲色。 “周大人何出此言?” “鯤宇,你日后,一定要小心胡光墉此人?!敝荛_錫看著林義哲,干脆將話直接挑明,“此人現(xiàn)在雖然已不在船政,離你遠了,但不等于他就斷了害你的心思。此人心狠手毒,招數(shù)層出不窮,令人防不勝防,你以后千萬小心?!?/br> “莫非……” “鯤宇新婚吉日醉酒之因,他胡光墉瞞得了別人,可是瞞不了我的……”周開錫說著,又變得激動咳嗽起來,“可惜待我發(fā)覺其詭謀,欲要提醒于你,卻為時已晚……” “原來如此!……” “鯤宇想是事后已有發(fā)覺,我就不多說了。”看到林義哲明白過來,周開錫面露欣慰之色,“如今他狡謀未逞,又灰溜溜的離開了船政,必不甘心,定會尋機報復,前些時候我聽說貴岳丈陳舫仙陳大人因剿捻不利故謫戍新疆,恐怕也是他在左公面前搬弄的是非……” “是,只要我一日不死,他恐怕就不會停手。”林義哲冷笑了一聲,“那咱們就走著瞧好了!” “對付此人,鯤宇萬萬不可莽撞行事?!敝荛_錫感覺到林義哲眼中的殺意,心下著急,趕忙勸道,“只要平日小心,不給他人的機會,所謂‘多行不義必自斃’,自有他受果報的一日?!?/br> “我這一次病勢沉重,怕是來日無多了?!敝荛_錫長嘆一聲,拉住了林義哲的手,“鯤宇正年少有為之時,切記保此有用之身,多為有用之舉。” “我明白?!绷至x哲看到周開錫著急關(guān)切的樣子,怕他擔心,便向他保證道,“周大人放心好了?!?/br> “鯤宇一定要把‘萬年清’改成能戰(zhàn)之艦!……”周開錫說著,又劇烈咳嗽起來,這一次他的聲音比較大,外面的丫鬟仆人聞聲全都趕了進來,圍著周開錫忙碌起來。 “周大人且安心休養(yǎng),我先告辭了?!绷至x哲看到周開錫又咳出血來,想起他剛才的話似有囑托之意,心情一時間十分沉重。 “‘萬年清’!別忘了‘萬年清’!”周開錫倒在床上,雙目圓瞪,嘶聲大叫道。 “老爺!老爺!”下人們都嚇得叫了起來。 林義哲心下暗驚,知道他這會兒神志可能有些不清醒了,便悄悄的發(fā)動了催眠術(shù)。 周開錫瞪了一會兒眼,發(fā)出了一聲粗重的喘息,呼吸慢慢的歸于平穩(wěn),神色也漸漸安定,接著便閉上了眼睛,躺在那里睡著了。 “讓周大人好生休養(yǎng),我這就告辭了。”林義哲向聞訊趕來的周夫人說道。 周夫人點了點頭,看著病榻上的周開錫,難掩眉宇間的哀傷之意。 從周府出來之后,林義哲便直奔“萬年清”號的錨泊處而去。 ————分割線———— 求收藏!求推薦!求點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