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6章 天災(zāi),幸事(感謝煙灰黯然跌落的白銀打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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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玄在元州時,去過最遠(yuǎn)的地方是東宇山。 東宇山中多的是野獸,以及獵人。 另一處便是縣城。 他帶著獵物進(jìn)城販賣,見過最大的官員是縣令。 縣令出行,他挑著獵物站在街邊,敬畏的看著,也沒說什么:彼可取而代也之類的話。 他甚至都沒野望過自己能和縣令說一句話。 那時候,他是標(biāo)準(zhǔn)的草民心態(tài)。 一個小吏就能讓他瑟瑟發(fā)抖,蹲在地上不敢抬頭。 他也曾見過流民……不算是流民,就是乞丐。 乞丐被兩個胥吏拎著棍子趕出城去,慘嚎的聲音當(dāng)夜就成了楊玄的噩夢。 后來他才知曉,原來第二日州司馬要路過本地。 流民這個詞他只是聽過。 他覺得,就算是再怎么著,一口飯總是能找到的。 后來到了長安,長安繁華,一副盛世景象,讓他忽略了流民這個詞。 到北疆后,這地方……怎么說呢! 你要真沒飯吃了,可供選擇的方向很多:冒險去種地,只要你膽子夠大,那就出城,往北方去尋一塊荒地,開荒后,就是你的了。 所以,北疆不存在人多地少的情況,只有敢不敢的問題。 實在是不行,你還能去做馬賊,跟著四處劫掠。 當(dāng)然,后來楊玄加大了打擊力度,馬賊這個令北疆人咬牙切齒的群體,漸漸沒落了。 所以,北疆雖說經(jīng)濟(jì)條件不怎樣,可卻很難見到流民。 出北疆時,他會不時看到流民,但都是三五成群,以家庭為單位,看著沒那么觸目驚心。 直至此刻,看到那數(shù)千流民或是歡喜,或是嚎哭的模樣,楊玄的心理防線一下就崩潰了。 就像是那一年被逼著上山狩獵一樣。 他感同身受! 對岸,一隊鄧州軍士在監(jiān)控。 “楊狗好像哭了?!?/br> “放尊重些!” “那叫什么?” “楊副使?!?/br> 每人一碗稀粥,多的不給。 “要慢慢來,一頓頓的加。一頓吃的太多,會死人的!” 一個醫(yī)者大聲喊道,軍士們也在阻攔那些拿著碗,舔著嘴唇想再要一碗粥的流民。 “哪里吃的死人?” 一個男子大聲道。 “老夫說的?!?/br> 醫(yī)者冷著臉。 “你是誰?” “北疆名醫(yī),陳花鼓?!?/br> 陳花鼓傲然看著男子,男子訕訕的道:“是?!?/br> 陳花鼓帶著弟子巡查流民,按照規(guī)矩交代了注意事項。 “大小解都有固定的坑,男女分開,不許隨地拉撒,抓到了重罰!趕出北疆!” “有病的要及時稟告?!?/br> 陳花鼓尋到楊玄稟告。 “重病是二十余人,其中十余人……” “知道了,隨行有大車,帶上,這便出發(fā)吧!” 楊玄覺得自己的感傷來的有些突然,回去的路上也有些郁郁。 他問了韓紀(jì),“老漢,我這是不是有些多愁善感了?” 為人君,好像忌諱這個。 韓紀(jì)詫異的道:“郎君這是愛民如子??!” 呃! 這樣??! 楊玄覺得自己想多了。 晚上宿營,韓紀(jì)和赫連燕一起在營地中散步。 “郎君太過仁慈了些?!表n紀(jì)說道。 “你是說今日郎君落淚?”赫連燕看了他一眼,“郎君出身底層,這只是感同身受罷了。” “老夫以為你會說兔死狐悲?!?/br> “是你說的,我沒說?!?/br> “這個天下,離混亂不遠(yuǎn)了。天下一亂,要想站穩(wěn)腳跟,仁慈是必須的。但許多時候,仁慈卻會害人?!?/br> “你是說,大唐要亂了?” “南疆那邊,皇帝和楊松成正在爭奪權(quán)力,一個石忠唐,一個張楚茂,鹿死誰手還未可知。 接著便是長安。衛(wèi)王越王奪嫡。看似二位皇子相爭,可背后卻是皇帝與楊松成為首的世家門閥之間的角力?!?/br> “還早吧!” “人越老,就越怕死??粗劳鰸u漸逼近,往日慈祥的老人會變得自私陌生。往日和睦的父子之間會變得格格不入。 皇帝只知曉權(quán)力,看到死亡在一步步接近時,你說他會作甚?” “折騰!”赫連燕冷笑,這一點,北遼皇帝也是一個尿性。 “沒錯,就是折騰?!表n紀(jì)說道:“他不甘心,普通人不甘心最多只是折騰家人,可帝王不甘心,他便會折騰天下。他會把天下當(dāng)做是自己的棋子,怎么覺著有趣就怎么玩?!?/br> “此次流民長安無動于衷,這便是玩!” “對,他玩的不亦樂乎。”韓紀(jì)笑的陰惻惻的:“老夫在想,當(dāng)天下人都在咆孝著昏君時,他可還會坐得???” 到時候,老板高舉大旗,振臂一呼,天下景從啊! “兩個事。其一,你忘記了世家門閥和天下豪強,這些人都得了皇帝的好處。沒有皇帝,他們?nèi)绾文芩翢o忌憚的兼并土地?” “其二呢?”韓紀(jì)笑了笑。 “其二,流民再多,可你要看到,南方的日子依舊不錯。那邊據(jù)聞有大量肥地,只是無人耕種。所以,皇帝不是玩,他只是在享受。” “呵呵!”韓紀(jì)笑道:“看來,你最近很是思索了些問題,是好事。不過,老夫要提醒你,錦衣衛(wèi)類同與鏡臺,許多事,不該插手的,千萬別插手?!?/br> 鏡臺,那是天子家奴。 而錦衣衛(wèi),楊玄令赫連燕執(zhí)掌,便有了些這方面的考量。 “我比你更清楚這個?!?/br> “呵呵!”韓紀(jì)笑道:“有人說,為何不讓錦衣衛(wèi)成為節(jié)度使府的一個衙門,單獨的。” “這些年,不少臣子呼吁,讓鏡臺單獨成為朝中的一個衙門,脫離帝王掌控。”赫連燕對同行研究頗深,“可無論哪一任帝王都不曾答應(yīng)?!?/br> “郎君只是節(jié)度副使。” “和帝王有區(qū)別嗎?” “沒吧!” “那不就結(jié)了!” 赫連燕看著夕陽,“錦衣衛(wèi)便是郎君的耳目,誰建言把錦衣衛(wèi)置于節(jié)度使府的管轄之下,誰,便不安好心。” 她在猜測那人是誰。 “是劉公!” “劉司馬!?”赫連燕看著韓紀(jì),眼中有冷意。 “隨后反對他的是老夫?!表n紀(jì)笑的云澹風(fēng)輕。 “以劉司馬與郎君的關(guān)系,此等事就算是要建言,也只會私下說,公開……” “有人在私底下說錦衣衛(wèi)類同于鏡臺,這是郎君有不臣之心的體現(xiàn)。既然如此,干脆就先斷了他們的心思?!?/br> “你反對的理由是什么?” “錦衣衛(wèi)乃是我北疆打探北遼的利器,此等利器,知曉的人越少越好。” “他們信了?” “自然是不信,隨后,五人被調(diào)去了奉州。奉州孫營憐憫他們,把他們盡數(shù)弄去礦山挖礦?!?/br> “用鐵腕來應(yīng)對質(zhì)疑,好嗎?” “這只是開始。” “難道還有什么大事?” “你拭目以待就是了?!?/br> 噠噠噠! 數(shù)騎趕來。 “副使,潛州那邊涌入了數(shù)千流民!” 楊玄正在看地圖,聞言抬頭。 “接!” “領(lǐng)命!” 楊玄看著地圖上北疆和大唐其它地方的交界線,說道: “難一次,卻能打下根基?!?/br> …… 流民來了。 北方大旱,流民先習(xí)慣性的往關(guān)中流竄,但被攔截。 隨后有人傳話,說北疆接收流民。 開始流民們不信,可當(dāng)?shù)毓倮粢沧C實了這一點。 “只管去!” 一個官員喊道,看著流民往北方去,他冷笑道:“全數(shù)趕去北疆,等這群人吃光了北疆的糧食,他們會吃了楊玄的血rou!” 長安接到了消息。 梨園中傳來了一個聲音。 “來人,備酒,傳歌舞!” …… 長安的乞丐們沒事兒就喜歡聚在平康坊外,看著那些貴人進(jìn)出,看著那些香車進(jìn)出。 不知從何時期,貴人們的馬車開始喜歡熏香……什么意思呢?就是盡量多的掛些香囊。馬車所到之處,那股子香味就四處亂竄。 這是富貴的象征。 換了另一個世界,定然會說:這是高檔的象征。 一輛奢華的馬車緩緩駛?cè)肫娇捣弧?/br> 車夫穿著華麗,得意洋洋。 馬車外面掛著不少香囊。 夏風(fēng)吹過,高貴的氣息四處彌漫。 坊門兩側(cè)蹲著二十余乞丐,為首的丐頭說道:“來了,二巧,你不是喜歡這個嗎?趕緊吸?!?/br> 一個年輕乞丐本在打盹,聞言睜開眼睛,用力的吸了一口氣。 “好香?。 ?/br> “有新人!”一個乞丐喊道。 眾人都看到了,新人是母子二人,餓的面黃肌瘦的。 看到馬車,婦人歡喜跪下,“我母子二人許久未曾吃飯了,求貴人給一張餅吧!奴早晚為貴人祈禱……” 車夫罵道:“滾!” 馬車?yán)飩鱽硪粋€威嚴(yán)的聲音,“何事?” 車夫回頭,“郎君,是兩個流民?!?/br> “趕走!” 車夫甩了個響鞭,嚇的孩子嚎哭,婦人抱著孩子,膝行避開。 “賤人!” 車夫吐了口唾沫,驅(qū)車進(jìn)去。 就這么一下,婦人大概是餓狠了,委頓的癱坐在那里喘息。孩子也沒力氣嚎哭了,面色蒼白。 “這是長安?。 ?/br> 婦人絕望的道:“夫君,長安沒活路!” 半張餅突兀的出現(xiàn)在她的眼前,婦人緩緩抬頭,看到了二巧。 “吃吧!” 婦人勐地奪過餅子,顫抖著送到孩子嘴邊,“二郎,吃一口?!?/br> 孩子張開嘴,哆嗦著咬了一口,緩緩咀嚼,然后咽下。他一下就被噎住了,勐翻白眼。 婦人給他拍背,慌亂喊道:“二郎?!?/br> 二巧嘆息一聲,去要了一碗水來。 “喝吧!” 一碗水,半張餅,孩子吃了大半,婦人就得了一口。 “你小子,晚飯不要了?” 乞丐們圍過來,為首的丐頭拍了二巧一巴掌,摸出了一張餅給婦人,“吃吧!” 婦人吃著餅,丐頭問道:“哪來的?” “北方?!眿D人說道。 “怎地來了長安?” “旱災(zāi)呢!”婦人喝了一口水,“沒活路了,那些關(guān)卡攔著不給來,夫君帶著我們走小路,半道他探路摔死了?!?/br> 丐頭突然笑了起來,“你去哪不好,偏生來長安。” 婦人說道:“夫君說長安有錢人多,還有陛下在?!?/br> 丐頭默然。 婦人吃了餅,把手中沾上的餅屑都舔舐的干干凈凈的。 “開始有人說北疆那邊收留流民,可夫君說北疆那邊是叛逆,不能去?!眿D人的眼中涌出了淚水,“他們都去了,我家沒去?!?/br> 丐頭搖搖頭,“北疆那邊今年說是開了不少荒地,從去年到今年,有人從長安采買不少糧食,都是往北方去的?!?/br> 鏡臺自詡消息靈通,那是上層。在底下,蛇鼠般的乞丐們,把整個長安城都摸清楚了。 婦人抱著孩子抹淚,“早知曉就該去北疆,一家子還有活路?!?/br> 丐頭說道:“跟著咱們吧!好歹,有口飯吃?!?/br> 乞丐都有地域概念,這塊地盤是我們的,新人來了打走。 但這對母子太慘了,看樣子,丐頭動了惻隱之心。 二巧知曉,這個婦人用不了多久,就會變成丐頭的妻子。 看似殘忍,可在這等時候,就是仁慈。否則這對母子用不了多久,不是餓死在某個角落,就是成為那些乞丐凌辱的對象。 最終,也是死! 這是現(xiàn)實,二巧看透了。 眾人靠著墻根,聽著婦人說著北方的情況。 “……干旱,官府沒管,咱們自己挑水沒多大用。夫君說,再不走,等家里糧食吃完了,一家子就只能餓死在家中。趁著還有最后一點糧食,就帶著出發(fā)了……” “官府為何沒管?”二巧問道。 婦人沒吃飽,肚子里咕嚕咕嚕的叫喚,“不知呢!不過,走到半路,我們在縣城門外,聽到兩個貴人說是去慶賀。 一個貴人說,那些農(nóng)人都跑了,那些地便是無主的,回頭去縣廨,隨便給些錢買了來……好便宜?!?/br> 二巧愕然,“這是什么?” 丐頭一直沉默著,此刻開口?!霸蹅兊奶鞛?zāi),他們的幸事。” 二巧哀求他說說這里面的事兒。 丐頭本是打盹,不耐煩的道:“官府有糧,地方豪強也有糧,若是都盡心,那些災(zāi)害本就不打緊。” “那他們?yōu)楹尾槐M心?”二巧問道。 “他們?nèi)羰潜M心了,去哪買便宜的地去?”丐頭閉上眼,“農(nóng)人做了流民,地便是無主之地。豪強給官府好處,低價就能買了。你以為,那些豪強是如何發(fā)家的?” “天災(zāi)?” “不,人禍!” 先前的馬車出來了。 車夫看著這群乞丐,甩了一個響鞭。 他知曉,這些蠢貨會勐吸自家馬車的香氣。 “二巧,馬車來了,趕緊吸啊!”有乞丐笑道。 二巧坐在那里,看著馬車。 “不吸!” “為何?” “我覺著有血腥氣!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