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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修真小說 - 君子之劍在線閱讀 - 第4節(jié)

第4節(jié)

    “是啊,可惜她娘去得早啊。若是楊娘子泉下有知,不知該多高興?!?/br>
    “我一早就知道青騅這女娃有出息!”老黃頭的聲音在人群中最為響亮,眉飛色舞、與有榮焉,大聲對周圍人道:“你們以前成天議論人家叫女娃讀書,是不是?只有我老黃頭看出來,青騅這女娃靈慧,非常人也,不能以常理論!你們說,我這雙眼,不僅能斷天時,還能斷人!是也不是?”

    旁的村人都哄笑起來,紛紛圍著老黃頭,叫他也給自己斷一斷前程。老黃頭吊著眼睛背著手,姿態(tài)可高,一個不肯看,搖頭晃腦地走了。

    這邊正熱鬧,快步走開的寧和卻已經(jīng)登上了往縣城的牛車。

    天太熱,又是大中午的,這趟牛車上一共就坐了她一人。車夫戴著頂破斗笠,蹲在地上喂那頭拉車的大青牛吃豆子。

    這趕車的叫李麻子,人如其名滿臉麻子。他年輕時不小心摔瞎了一只眼,腿也摔瘸了,從此干不了重農(nóng)活,后來就專給村里趕牛車。

    李麻子人木訥,不愛講話,見了寧和也只是悶悶地沖她點了一下頭。

    李麻子喂完牛,又等了一刻鐘左右,也不管車上就寧和一個,趕著牛就走了。

    牛車一搖三晃,不一會兒就能看見前頭岐山縣城青灰色的城墻。

    第五章

    岐山縣雖只是小縣,但在前朝戰(zhàn)時,卻是剛好位于二國邊陲。又因地形依山傍水,成了兵家常爭之地,故而縣城城墻修得相當結實。

    進了城門,寧和便朝著城西直奔而去。

    岐山縣以縣衙所在的金橋道為界,分為有東西二城。

    這所謂金橋道,其實最早是趙國攻伐這座當時還屬前祁國的岐山縣縣城時,守軍特地在城中又修的一片小城墻,以此劃出內城。這墻為求堅固,曾以鐵石澆鑄。

    趙立國后將這片小城墻給拆除了大半,地面上卻也還留存了部分金屬基底,陽光一照明晃晃的閃。因而后來有個詩人經(jīng)過——恰也是夸岐山“形如龍尾”的那位,大概時間正好是傍晚,那詩人見夕陽粼粼如水而墻基燦燦若橋,故寫詩稱之為“金水河上金橋橫”。于是,這里從此就被稱作了金橋道。

    城西——其實就是當初戰(zhàn)時的內城——多為民居,屋舍挨挨擠擠,修得既窄且密。只除了一處名為九里街的地方,那里頭建的全都是小宅院,不僅寬寬敞敞,院中還帶些亭臺水渠布景。在這九里街中住的,都是縣中那些家境殷實的富戶們,連屋子外的街面都鋪的是整齊的青石板。

    正是午時,天熱得很,街上行人稀少。寧和步履匆匆,只消半刻鐘就踏進了九里街的街口。

    周生的家就在這街上。

    周家有些積蓄,但在縣中只能算作小富,因而周宅位于九里街中一個相當偏僻的角落里。寧和來過幾回,記得位置。

    她走到宅院門口的石階旁,先從袖中取出巾帕拭了拭額上汗珠,才上前敲了敲院門。

    周家仆役不多,守門的常年就一個姓張的老漢,聽見動靜就過來開門。

    他是認識寧和的,探出頭來分辨片刻,就十分高興地喊道:“哎呀!是寧生啊,你回來了!許久不見,你可長高許多!”

    寧和沖他笑了一笑,點頭道:“昨日才剛歸家來,老伯近日可好?”

    “好啊,主家仁慈,有什么不好的?!睆埨蠞h笑呵呵地說,然后忽然反應過來,伸脖子看了眼寧和身后,很疑惑地道:“咦,寧生你既昨晚歸家,那我們家少爺嘞?不曾與你一起嗎?”

    他這話一問,寧和面上笑容就隱去了,未語先嘆了口氣。

    見她如此,張老漢先是愣了愣,接著就慌了起來,驚問道:“寧生何故嘆氣不語???難道、難道少爺他可是——他可是出了什么事不成?!”

    見他想岔,寧和趕緊搖頭:“不曾,不曾,老伯多慮了?!?/br>
    張老漢這才松了一口氣:“那便好,那便好?!?/br>
    隨即他又問:“那……那我們少爺人此刻是在何處啊?”

    寧和聽了面上露出點難色,道:“老伯,寧和此行便是為二位長者陳明原委而來,還請先讓我進去罷。”

    張老漢待在周家足足幾十年了,可以說是看著主人家三個孩子從小長成的的,不是親人也勝似親人,關心得很。聞言趕緊讓開路來,合上門后也顧不上守在這兒了,跟在寧和身后就往院里頭來。

    周父與周家大郎此刻恰都在大堂之中,聽見動靜已經(jīng)走出來,見了寧和,便請她進屋就坐。

    下人看茶倒水,寒暄了幾句,周父便問道:“敢問寧生,我兒何在?可是路上耽擱了?”

    寧和搖了搖頭,張口便說出這樣一句話來:“回伯父,周兄他……近年想是不會歸家了?!?/br>
    周父五十好幾的人了,幾經(jīng)風雨,單見寧和而不見兒子,他心里其實就已有了幾分預料。聞言只是長嘆一聲,轉頭對身邊張口欲問的周家大郎道:“季文,去將你母親請來。”

    周家大郎名為周瑯書,表字季文。早幾年也曾入縣學,因屢考不中,又是家中長子,后來便干脆回家來幫著周父打理家業(yè)了。

    周家本家人員構成十分簡單,寧和聽周生講過,除了周夫人之外只有一個姨娘,生了個女兒,也就是周家三小姐。周夫人這輩子只得了周大郎和周生兩個兒子,因而這姑娘雖不是她親生,卻也頗得她喜愛??傊芗疑舷滤闶且粓F和氣。

    周父發(fā)話,周大郎雖牽掛弟弟,卻也還是立刻就起身去了。

    周父回過頭來對寧和笑了笑,道:“拙荊盼犬子歸來已久,既有了消息,我便想讓她一同聽聽,還望寧生勿要見怪?!?/br>
    寧和趕緊道:“哪里,哪里,此乃人之常情?!?/br>
    片刻后,一陣急促腳步聲傳來,環(huán)佩叮當,當先進來一個婦人,有些年紀了,眉眼間帶著股凌厲,看著就不是個好相處的。

    這婦人寧和從前來時也曾見過,知道是周生的母親朱氏,便起身拱手一禮,喚道:“周伯母?!?/br>
    朱氏一進來,目光在寧和身上停留了片刻,倒是沒馬上開口問,點了點頭就走到周父身邊坐下了。

    她一走動,廳中人才發(fā)現(xiàn)朱氏身后除了方才出去的周家大郎外,還跟來了個年輕女子,身著一條寬松杏色襦裙,腹部高高隆起,顯是有孕在身。這女子神色憂愁,目中含淚,一抬頭就凄凄婉婉地望著寧和。

    寧和見了她,眼睛頓時微微睜大了些,手中一顫,茶盞“當啷”砸落桌上,濺出一圈水花。

    周父皺了皺眉,道:“怎讓菀娘過來了?她將生產(chǎn),當小心些?!?/br>
    朱氏回道:“你也知道她將生產(chǎn),聽聞有了二郎的消息,如何忍得住不跟來?”

    周父便嘆口氣,招手讓菀娘過來坐下,叫奉茶的丫鬟近身伺候著,才對寧和道:“寧生,你有什么消息,就直說吧?!?/br>
    寧和的目光還落在菀娘的身上,神色復雜地沉默了片刻,道:“嫂子竟有了身孕,卻是從未聽周兄提及?!?/br>
    “那是因為他也不知。”朱氏說,“你們走了兩個多月,菀娘忽然說不舒服,才診出來。”

    寧和聽了長嘆一聲,道:“早知如此……我定好生勸阻周兄?!?/br>
    周大郎坐在一旁等來等去,焦急不已,這時終于忍不住催促道:“寧生,到底發(fā)生何事,快快說來罷!”

    寧和放下茶盞,將兩袖攏至身前,緩緩開口:“我與周兄,還有龐兄、陳兄四人結保,結伴往州城赴考。到得平縣時,周兄說嫌四人同車憋悶,便重租了一輛新車,叫我也一同過去。此后我等便分為兩車,一前一后而行。不想平縣往北幾十里,有處青松嶺,我等過時,道旁忽沖出山匪十數(shù)人,手持刀兵、兇神惡煞,要將我等連人帶車劫上山去?!?/br>
    聽到此處,廳中已是一片沉凝,人人面色都難看得緊,周生的妻子菀娘更是絞著手中繡帕默默流淚。山匪二字在平民百姓耳中之可怕,與那傳聞中的陰魂惡鬼也無有兩異了。

    寧和還在繼續(xù)講述:“因我與周兄所乘牛車在后,所雇車夫又是平縣本地人,極熟山中路途,見前天事有不對便飛快將車掉頭,又在入得林中后棄車而逃,帶我們抄小路跑了一天一夜,才終于得以回到平城?!?/br>
    朱氏忍不住道:“真是萬幸!”

    但寧和神情卻是十分黯然:“我與周兄雖逃過一劫,同行的龐兄與陳兄卻是不知所蹤,想是被擄去看。我二人回到平縣后即刻便報了官,縣官聽聞,也曾派人入山剿匪,可山匪極擅隱匿逃竄,追了數(shù)日未能捉到。兩位兄長怕是……兇多吉少?!?/br>
    眾人雖慶幸周生無事,聞言卻也都面有戚戚。

    周大郎嘆了口氣,罵道:“山匪可恨!”

    寧和默然不語,悵然嘆氣,好一會兒方才繼續(xù)道:“我與周兄還需得赴考,縣官特意差人護送我等過了那青松嶺,又答應使人將消息帶回給龐、陳二位兄長家中。此后路途雖有些小波折,卻也還算順遂??记耙辉拢叶吮阋训诌_州城。但因我與周兄缺了二位同保,雖事出有因,也遭了好一番麻煩。”

    周父問:“那你們考成了么?”

    寧和點頭,說:“考了?!?/br>
    朱氏驚訝道:“你是女子,他們也肯讓你考?”

    “原是不肯?!睂幒驼f,“后有貴人聽聞,相助言于州牧,便考了。”

    朱氏問:“貴人?什么貴人?”

    寧和說:“是西河公主?!?/br>
    “哎呀,竟是位公主!”朱氏驚嘆了一聲,回憶片刻,看向周父道:“我想起來,是去歲才封到咱們越州西河郡來的吧?”

    周父點了點頭,夫妻倆四目相對,一時無言。

    周家祖上三代前都為岐山山中獵戶,直到周太祖父那代,有次進山運氣好,獵來了張白虎皮,被過路客商收走,一舉得金百兩,從此舉家遷入了縣城之中,做起了小買賣。隨后歷經(jīng)兩代經(jīng)營,到了周生這一輩,家中一下子出了周大郎周瑯書和周二郎周琛書兩位秀才公,這才有了點真正要興起的氣象。但“一國公主”、“皇親國戚”這樣的詞,對他們這等平頭百姓人家來講,還是太過遙遠了。就像那日月高懸天上,只有敬畏和仰望。

    廳中靜了會兒,周父端起茶盞飲了口,瞧著寧和神情,心中忽然浮現(xiàn)出一個猜測,試探著出聲問道:“那……寧生,你可是中了?”

    寧和微微頷首,謙遜道:“僥幸?!?/br>
    周父頓時一驚,再看寧和時目光已全然不同。臉上神色又是復雜又是感慨,起身拱手道:“既中了,你——哈哈,閣下從此便是舉人老爺了。寧舉人何不早言,未及恭賀,可真叫老朽失禮至極啊!”

    寧和見狀也迅速跟著起身,回以一禮,謙恭道:“周伯父言重了,寧和身為晚輩,伯父自當晚輩待之,還請快快坐下吧?!?/br>
    周父笑容滿面:“豈敢,豈敢,禮不可廢,禮不可廢啊?!?/br>
    二人這才又坐下。

    周父不問,是因為他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對他二子那跳脫性子清楚得很,寧和沒說,那自然就是沒中。

    他不問,朱氏卻想不了那么多,見他倆客套半天等得心急,張

    嘴就道:“那我兒呢?便是沒中,總也該歸家來?。 ?/br>
    寧和先是看了旁邊默不作聲的菀娘一眼,似有些難以啟齒,半晌才道:“周兄他……他跟著一位老道長走了?!?/br>
    第六章

    “跟著個老道長走了?老道長?道士?”朱氏滿臉茫然地重復了一遍,問道:“走去哪兒了?”

    寧和道:“說是求仙?!?/br>
    “求仙??”朱氏聲音驟然放大,難以置信:“什么求仙?他、他這是跟著上山當?shù)朗咳チ???/br>
    周父罵道:“荒唐!”

    菀娘懷著身孕在家苦等半年,卻等來了這么一個消息,頓時捧著肚子淚落如珠,泣不成聲道:“他就,他就這么走了?家中父母兄長……還有,還有我,他都不管了?”

    寧和:“………”如此情景,寧和實是不知該如何應對,只得低眉斂目,心中嘆息連連。

    寧和自己也覺得周兄這事辦得很不妥當,但當時他意以決,又事發(fā)突然,實在不好多勸。萬萬沒想到,周兄的娘子竟然還偏偏有孕了!唉,此事……可真叫人不知如何是好。

    看菀娘如此傷心,朱氏擔心她心緒起伏過大傷及胎兒,連忙起身,走過去拉住她的手好生安撫道:“菀娘莫憂,菀娘莫憂!你既嫁來,便與我親女無異只管在家好好養(yǎng)著,以后孩子出生,可還得靠你呢!”

    周父也勸了句:“菀娘寬心,婦人有孕最忌多思,這幾日多叫晴兒陪陪你。至于那不孝子——哼!他若從此不回便罷,若敢回來,我必要抄棍子打斷他的腿!”

    菀娘哭得哀哀切切,寧和坐在一旁真是呆得坐立難安,本就大熱的天,硬生生是坐出了一頭的汗。

    她雖是個外人,但因本身是女子沒那么多避諱,從前也曾見過這位菀娘幾次,知她本家姓楊,是位溫婉賢淑女子。

    好在周父也知道在客人這么哭哭啼啼多有尷尬,非是待客之道,很快便讓朱氏帶著菀娘到后堂里去了。

    等人走了,周父嘆了口氣,對寧和道:“叫寧舉人見笑了。”

    “無礙,無礙。”寧和忙道,“是和當時未能勸住周兄,愧之甚矣?!?/br>
    周父搖頭:“非你之過,我那二子是何脾性,我這做父親的再清楚不過。一犯起犟來,便是十頭牛也拉他不住?!?/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