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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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又問道:“當時是何情形,寧舉人可與我詳細說說?” 寧和自然是要答的。只見她手持茶盞稍作回憶,便細細說來:“從秋闈落幕之后,我與周兄二人在州城停留數(shù)日,只等官衙放榜。我因是女子,少得諸位同年邀請。且我生性喜靜,不愛往那些個酒宴之地。反之周兄性情拓達豪爽,招人喜愛,結(jié)識不少新友,日日是邀約不斷,朝出暮歸、飲酒赴宴。” “待到放榜那日,周兄……名落孫山,許是心情郁郁,過午便與人出去喝酒。等至天將暮時分,我正在院中讀書,忽有個書童打扮的童兒前來傳話,說是周兄與人在酒樓打了起來,事情將要鬧大,叫我速速趕去?!?/br> 又是酗酒又是斗毆,周父聽得已是眉頭緊鎖,攥著茶杯的五指收得緊緊的,顯是怒極。若是周生人在眼前,想必是少不得要挨上一頓好打。 “我聽聞此事自然心中焦急,即刻便隨那童兒去了?!闭f著,寧和露出個有些無奈的苦笑:“然去了方知,周兄與他那幾位友人所在,正是州城最大酒樓之一的洪福樓。樓中每日達官顯貴出入、四方客商云集,寧和不過一小小舉人,哪又能起得了什么用處?我到時堂中已亂,處處桌椅傾覆、杯盤橫飛,花了許久才找到周兄……唉,他不知怎地招惹了位身著團花紫袍的錦衣公子,叫那公子所帶的幾個仆從堵在墻角拳打腳踢,我上去救他不得,正不知如何是好之時,忽得一路過道人相助,我二人這才得以脫身?!?/br> 周父問:“便是帶走犬子那老道?” “正是。”寧和道,“那道人須發(fā)飄然,法術(shù)精妙,先以障眼之法叫那公子仆從們尋我等不得,又以穿墻之術(shù)領(lǐng)我二人脫身而去,神乎其技,非凡人也。老道自說名為金煌真人,乃金虛派長老,此行乃是外出辦事途徑此地,又言觀我與周兄神骨有異,皆非凡人,當有仙緣在身,便出手相助。隨后道人要走,問我二人可愿隨他而去?!?/br> 周父沉吟不語,倒是周大郎聽得神色怔愣,忍不住出聲道:“寧舉人此言當真?這世上,竟真有那等仙人法術(shù)?” “自是當真?!睂幒袜嵵攸c頭,神情里也有些感慨:“從前總以為神佛之說雖不至子虛烏有,卻也是霧中花、水中月,飄渺方外之物。若非此回親眼所見,亦不敢信。可見大千世界廣袤無垠,我等凡人局限這方寸之地,不過滄海蜉蝣爾。” 周父以手撫須沉吟良久,緩緩道:“這么說,我兒是跟著此道尋仙去了。” “正是。”寧和說:“那道人一問,周兄便立時說愿往。道人便將袖中一紙驢擲出,落地化為驢車一輛,領(lǐng)了周兄上車,那驢車便踏空而去。天幕沉沉,燈火瑩瑩,須臾便不見蹤影。我與周兄,便也從此再未見過?!?/br> 寧和嗓音清正醇和,既無尋常女子之尖利,又無尋常男子之低啞,有如潺潺溪水、又似琴音沉沉,自然悅耳,敘事時極易引人細細傾聽。她講那當時情形,那神乎其神的仙人術(shù)法,生動之處,皆是周父等人見所未見、聞所未聞,叫二人不由隨之陷入遐思,懷想那等玄奇景象。 而寧和自己此刻,也在回想這一路種種。 這一趟萬里之途,她自覺受益良多。去時雖心懷忐忑,卻也有幾分躊躇志滿、意氣風發(fā),一路歷山匪、遭刁難、遇貴人、赴科場、逢仙人……不過數(shù)月時光,卻好像走了有半輩子那么長。歸來時,已有恍如隔世之感。從前自以為胸有溝壑,現(xiàn)在看來當真有如井底之蛙,淺薄得可笑。 思及此,寧和不由在心中嘆道,真如古人所言:未遠行,不知天地之大也。 卻聽周父忽然開口道:“寧舉人方才說,那位道長之意,乃是你與犬子皆有仙緣,卻不知為何舉人未與犬子同去呢?” 隨后,不等寧和答話,周父便又道:“若依寧舉人所言,那位道長乃是位真正的神仙中人。尋仙一途超脫凡俗,舉人既有那等仙緣,緣何不往?。咳蛹抑懈改钙拮咏栽?,尚且愿往,舉人家中卻早已無親無眷,難道便于那神仙之道便無一點向往之情么?老朽實在不解,故而有此一問,還請舉人勿怪?!?/br> 寧和聞言稍作沉默,道:“不瞞伯父,仙途玄妙,和亦心向往之。然先母曾有教誨曰:凡有始,需有終;人無信,不可立。和雖已無親眷,然村人養(yǎng)我、先生教我,與血脈親人又有何異?道長問和可愿從他而去時,和言欲回鄉(xiāng)面見父老,陳明去向,三跪九叩,謝恩作別。然道長言有要務(wù)在身,需急行,片刻也耽擱不得?!?/br> “和昔日赴考之時,有村人數(shù)里相送,有先生多番助我,拳拳情意、殷殷期許,豈可辜負?不告而別,徒累人牽掛,實非君子也。此為其一。其二……周兄當日與我一同上京,他既決心不歸,我總得將他的消息去向帶回,詳細告予伯父你們知曉。” “和將心中所想俱說與道長,道長聞言嘆息一聲,只說是無緣,便帶了周兄,匆匆乘那驢車離去了?!睂幒驼f到此處,臉上也劃過了幾分悵惘,片刻后卻又流露出釋然來,輕聲道:“也罷,得之我幸,失之我命。讀書也好,求仙也罷,人生在世當順心而為。和生來就是凡人,便從此當一世凡人,也無甚不好?!?/br> 說罷,那張清俊干凈的臉上露出點微微的笑意來,黑眸溫潤清澈。 旁邊的周大郎看著,心中只冒出一句:“言念君子,溫其如玉”。 周父則神色復雜,半晌深吸一口氣,長嘆道:“寧舉人高義,犬子癡長幾歲,卻不及你遠矣!” 說罷,周父像是談興盡失,勉強推說句還有事務(wù)需得處理,便很快將寧和交給周大郎招待,自己起身離去。 寧和也能理解。周父大半輩子膝下就得了這么兩個兒子,說沒就沒了一個。忽然間收到個這樣的消息,任誰也高興不起來。 可周大郎本就是個有些木訥的性子,與寧和更是不熟,二 人在廳中相對無言地坐著,勉強互相聊了幾句,都覺尷尬。好一會兒,周大郎才想起干巴巴地邀寧和在家中用晚膳。 寧和當然推辭了,說有村中牛車在城外等候,自己需得盡早回去。 周大郎便送她出去。 二人走到門口,忽然有個婢女跑出來,說叫客人等一等。 寧和有些納悶,剛要詢問,就聽見一陣細碎腳步,回頭一看,竟是眼眶紅紅的楊菀娘從屋中出來了。朱氏跟在后頭,神情有些焦急。 她身懷六甲,走得十分艱難。那婢女忙去攙扶。 菀娘哭過一場,聲音有些沙啞,她站在廊下,望著寧和問道:“我夫君……他可有什么話帶給我?” 寧和:“………” 菀娘看她神色,已看出幾分,有些凄然地笑了笑:“他便不曾提到我?求仙,仙人啊,仙人就有那么好……” 朱氏在旁急道:“菀娘……!” “提是提了……”寧和有些猶豫該不該說,半晌才道:“我當時問周兄,你這一去,父母如何,他說家中尚有兄長。我又問你妻如何,他說……他說菀娘年歲小,尚可……尚可改嫁?!?/br> 楊菀娘:“………” 朱氏:“……混賬東西!” 菀娘神情木然,忽然一聲不響地倒了下去。 朱氏大驚失色,撲過去:“菀娘?!菀娘!!” 院中頓時一片兵荒馬亂。 周大郎也慌了,匆匆把寧和送到門口,話也來不及多說一句就轉(zhuǎn)身跑了回去。 寧和:“………” 寧和在院門口憂心忡忡地徘徊了會兒,幾次想再叩門,又怕添亂,只得長吁短嘆地走了。 第七章 出了周府,寧和便往城東走去。 城東是在戰(zhàn)亂結(jié)束之后,有大量外來的流民及客商匯聚在岐山縣縣城外,逐漸又形成的一片城外城。時間一久,便干脆也被算進了岐山縣城范圍,稱作東城區(qū)。 城東有集市、多商鋪,寧和找了家以前常去的米糧店買了些糧油。這些東西村里當然也有,還更便宜,但若她真去找村人們買,她如今中舉又是久別歸來,對方多半不肯收錢。寧和不愿意去占這份便宜。 從店里出來,寧和將東西放進背后書簍里,想了想,又去集市上逛了逛,買了兩只大公雞,這才拎著往城外走去。 回去時的牛車上多了幾名村人,都是坐清早那趟車進城卻沒跟著沒回去的。這些人昨晚都聽說了寧和許是中了舉的消息,見著她,免不了要湊過來詢問恭賀一番。 這村里村外的,大家都很熟悉寧和,知道寧和天生一副溫和謙恭的好脾氣,修養(yǎng)品性更是從小就十里八鄉(xiāng)聞名的出眾。因而大家雖然都知道她中了,以后是“舉人老爺”了,卻也不至于因此就心生畏懼不敢近前。 反之,鄉(xiāng)下人沒見過什么官老爺,都很稀奇地圍著寧和,看她的目光就仿佛她忽然多長了個腦袋似的,叫寧和心頭是好一陣的無奈。 鄉(xiāng)親們圍著自己問,寧和便挑些路上有趣的見聞講一講,也就把這段路給度過去了。 等牛車回到村中時,已是將近日落了。 寧和背著背簍,手里拎著雞,朝家中走去。那雞可肥,一路邊叫邊掙扎,若不是寧和這雙手是干慣了活的力氣不小,還真捉它不住。 剛到家門外,遠遠的,寧和就看見自家屋子前圍了不少人。 這又是所為何事? 寧和面露疑惑,趕緊快步過去。她心中有些忐忑,總不會是家里那黑蟒被發(fā)現(xiàn)了? 很快就有人發(fā)現(xiàn)了她,立馬大叫了一聲:“寧舉人回來了!” 人群頓時哄地往后邊擁了過來,將她團團圍住。吵吵嚷嚷聲音疊在一起,寧和聽了半天才聽明白,原來竟是縣尊親自上門來了,還帶了朝廷的封賞,現(xiàn)在人還等在村長家呢! 寧和有些訝異,一邊走過去把院門打開了。 她這舉人身份能不能作數(shù),寧和自己也不清楚。 當日,西河公主以當朝未有律法禁女子科考為由為她據(jù)理力爭,又派了身邊女官兩位,專為她另辟了一間空屋以作入場搜檢之用,這才終于叫寧和得以參考。 本朝自新帝登基以來,鄉(xiāng)試考卷以糊名制,且閱卷官與錄卷官分作兩司,互不干涉。于是等到最終放榜出來,大家才發(fā)現(xiàn)那杏色榜紙上殷紅朱砂字,三十五位榜上有名者,頭一位赫然寫著是:“岐山縣崇文七年秀才寧和”。 崇文十三年秋闈,越州鄉(xiāng)試解元是位女子。 ——不消半日,這則消息就傳遍了整座越州城,滿城都因此沸騰了。讀書人們或驚駭或激憤,總之大都有話要出來講;不讀書的百姓們則瞧稀奇看熱鬧,想知道這事兒是怎么發(fā)生的。 叫一女子奪了魁,這可真是……把這屆一州考生的臉全丟到了地上踩啊。 傳聞西河公主聽了消息之后大笑三聲。笑罷,傳了寧和來府上,叫她勿要憂心,也勿要理會他人閑話,她既能考出這個頭名,自己便定會叫這名次落定。 寧和倒是真沒什么憂心的。考都考了,結(jié)果也有了,剩下的便不是她能左右的了。盡人事,聽天命,再多思慮也不過徒勞而已,又有何可憂? 這時倒是有真正在憂心的,那就是越州州府的那些官員們。 官員們具體是怎么考慮的呢?寧和當初能參考,完全是由西河公主一力促成的。 那時州牧心想:這西河公主乃是當今唯二的嫡出公主,行三,性子是出了名的強硬酷悍,相當不好得罪。且他們這越州州城就在人家封地西河郡內(nèi),怎么說也得給些面子。于是他招人來商量,眾人也都覺得整整一州境內(nèi)的秀才,只取三十五位,怎么也不至于輪到一女子頭上,便干脆隨她去了。 可結(jié)果呢?州牧他是萬萬也沒想到,這一考能考出大問題!這女子不僅考中了,甚至還一舉奪得了本州解元!州牧聽聞消息,大驚之后竟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且在放榜當天,西河公主就著了人將寧和應試所寫文章作答一應抄錄了下來,公然張貼在杏榜旁,叫凡有不服者盡可一閱。 立時就有許多讀書人去看了??赐炅?,議論聲就小了許多。州牧自己其實也看過,那幾篇文章確實寫得好,通篇行云流水,論說理鞭辟入里、論詞句鳳采鸞章,確是頭名水平不假。 越州州牧愁了一夜,第二天一早起來,提筆寫了封奏疏發(fā)往朝廷。他覺得自己實在是拿捏不好,還是上報為好。 一直到寧和動身回鄉(xiāng)之時,朝廷的回復都還未傳回。倒是公主與官府兩方都送了些賞銀來,前者更搭了一箱絹綢首飾之物,還附言一句:若是就官不成,可來吾處。 當朝重文,從新帝自踐祚以來改年號為崇文,便可見一斑。各州每歲試畢,由官衙給當榜頭三五位發(fā)些賞銀筆墨之物,也是慣有之事。寧和拿了銀錢,因周生之事,便早早啟程回岐山縣。 只是未知結(jié)果,旁人問起,寧和也只能答句“算是中了”。如今縣官上門,當是朝廷的批復終于下來了。 寧和人一回來,早有機靈的跑去通知。于是不一會兒,縣官的馬車就從遠處的村道駛了過來。 馬車在中,左右兩個騎黃馬的皂衣差役,村長里正幾位則跟在車后一路小跑著,大熱的天,累得是氣喘如牛、汗?jié)駶M頭,臉上卻還得擠出笑來。 那縣官下車來,先與寧和拱手見過。 寧和拱手回禮,縣官卻是連連伸手推拒,說:“下官不過七品縣令爾,怎可受寧孺人之禮?!?/br> 寧和一愣:“孺人?” 本朝以任期制,六品以下官員四年一換。這縣官姓龐名翀,調(diào)任岐山縣縣令已有三年,生得圓潤矮胖,寧和因先前守孝在家,與他未有幾面之緣,并不熟悉此人性情。 龐縣令笑瞇瞇的:“寧孺人還不知道吧,孺人才高,朝廷對你的封賞今日已送至,下官這便念與你聽。” 說著,取出懷中綢卷展開宣讀。 寧和忙斂容垂首以待。 這旨意竟是從當今天子處直發(fā)下來的,寧和心中暗驚。接著才聽內(nèi)容,大意先是將她夸獎一通,又說女子尚能有如此才華,乃是本朝文興之像,遂特封寧和為孺人,賜號文昌,賞金百兩,絹綢兩箱。 聽完,寧和怔了有片刻,才在縣官的催促下將綢卷接過 ,言謝圣恩。 禮記曰:“天子之妃曰后,諸侯曰夫人,大夫曰孺人,士曰婦人,庶人曰妻?!?/br> 讀書多年,寧和對本朝官制自然有所了解。孺人在本朝位比正五品,便是王侯院中,除夫人外也只得有兩位孺人。 寧和一舉直升五品,還有封號,從此別人就要稱她“文昌孺人”。越州人丁稀少,乃是下州,州牧也不過五品之流。一來就與一州之牧同級,按理說是一步登天也不為過。 可寧和心頭卻沒能升起半分欣喜之情來。 只因,這根本不是讀書人當有的官職,或者說根本不能說是官職,即便封號“文昌”,也不過是個內(nèi)院妻室的品級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