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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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許久之前,早在他二人還在岐山縣那間四墻矮矮的縣學中讀書之時,他就知道她是不同的,與他們所有人都不同。那是在某一日的清晨,他早已忘了具體是什么時候,也不記得當時他自己在做什么,也許在與某個同窗玩鬧,也許在趁著夫子沒來往嘴里塞著糕點……但稍后,當那個身量矮瘦 、面容秀氣、一身布衣作學生打扮的青色身影跟在夫子身后走進門來的那一幕,周琛書卻一直到二十多年后的今日也不曾忘記。仿佛一種命定般的預感。 寧和和所有人都不同,并不單因為她是個女子。周琛書有一回路過教堂后方,曾見廊下捧著一卷文章,像是嘆息一般說了句:“有圣人氣?!?/br> 那話里雖沒提名姓,但周琛書知道,說的必然是她。 他那時同寧和交情很好。一為他生性喜好與人結(jié)交,但凡遇見看得上眼的,他總要前去交個朋友。二來,那時他見學堂里旁的學子都覺她是個女子,視她為異類,連話也不肯同她說。他看不慣這行徑,便故意走哪兒都叫上她一道。 只是當年的他還不明白,同寧和這樣的人走在一起,越是相交,是越會深感自慚形穢的。想來于他們整間學堂中許多人而言,都是如此。她就如一面鏡立在那里,許多人最初不屑看,后來是不敢看。 后來時隔二十年青云山一見,他只覺她已藏鋒內(nèi)斂,比之少年時候更添幾分寬厚和煦。正如美玉于匣,望之可親。但那時他周琛書亦是意氣風發(fā),雷火少君、金虛派首徒,剛剛自那青云盛會折桂而歸,贏得青云令在身,門中人人敬仰,感受自然不同今日。 不同今日啊。 如今不過才隔兩年再見,周琛書隔著人群拱手回以一禮,抬眼間細細望她,發(fā)覺除去修為之外而觀其本身,隱約也有不同。 她身上仿佛自從前的沉淀后平和內(nèi)斂之中又重新醞釀出了一種鋒銳,那鋒銳有別于年輕時初出茅廬的那種畢露鋒芒,而如玉有棱、劍藏匣,和而有威、憫而有持,氣舒目明,淵渟岳峙,真有仙圣之姿。 周琛書滿心復雜,胸中悶下一聲長嘆。 少年時的他是不會嘆氣的,他已老了。 二人久別重逢,又各自心中都有疑問,自然要尋處敘話。 寧和回頭騎她那馬,周琛書則在這石堤上打發(fā)這些熱情來圍觀他的村民們。旁人還好,只那位一心要拜他為師蔣公子無論如何也不肯走,還要指使幾個仆從將他圍堵,逼得周琛書不得不御劍而逃。 寧和騎馬繞進一片人高的葦叢當中,沒走幾步便瞧見寧皎。他正盤腿坐在葦間一處空地上,燃了堆火,火上烤著幾只不知從哪兒捉來的野鴨。 見寧和過來,起身道了句:“老師?!?/br> 寧和瞧了他那火一眼,無奈道:“阿皎,你若要烤著吃,需得將這毛拔去了,還得將它肚腹剖開,剝洗一番才好?!?/br> 寧皎回頭望向火堆,皺起了眉。 他像是思索了片刻,彎腰伸手將那火上燒得羽毛焦糊的鴨子一只只取下來。 寧和當他要拔毛,正說上前幫手,卻見他把頭一晃,晃出一顆偌大蛟頭來,一口一只,吞果子似的幾口便將這幾只野鴨給吞了個干凈。 寧和:“………” “罷了,”她嘆口氣,“你若下次想吃烤的,讓我來做就是?!?/br> 寧皎吞了那鴨便又重新化回人面,聞言點了點頭,說了句知道了。 寧和一面并指一點,使一道劍芒落入蘆葦塘中,激起一蓬水花將那火堆熄滅,一面正要同他說起方才周琛書之事,就覺察林外有人御劍而來。 回頭一瞧,正是他跟來了。 “正要同你說起,阿皎,這位是金虛派周琛書周兄,表字叔才,同為師在岐山縣時乃是同窗好友。”寧和笑道,示意寧皎上前,“周兄,這是寧皎,我收的學生。” 周琛書落地收劍入袖,見了寧皎明顯一頓,想是未曾想到此處還有旁人,聽了寧和介紹,才復如常笑道:“原是如此?!?/br> 因?qū)幒驼f是學生,那于他而言自然算是晚輩,于是周琛書只是點一點頭,沒多說什么。合該是寧皎見禮,只是他似乎自己并不曉得,見周琛書點頭,他也就原樣點頭,臉上連個笑模樣也無,倒叫周琛書愣在了那里。 寧和:“……阿皎識字不久,尚不通禮數(shù)。周兄見諒。” “無事,無事?!敝荑鴶[擺手,回頭看了眼天色,“此處不是說話地方,為兄在相州城郊有處院子,寧妹若是不嫌,不若上門一敘?” 寧和便道:“也好。” 周琛書于是又將袖中劍取出,朝前一拋,顯是要御劍而走:“隨我來?!?/br> 寧和卻頓了頓,回過頭:“我那馬……” 周琛書循著她視線看去,笑道:“也是,寧妹你入道時日尚短,想來還沒來得及學過這等雜學?!?/br> 說罷,只見他一揮袖,便將那黃馬隔空攝來,納入袖中。 “這袖里乾坤,還有那匿身之法,你得空了還是學來傍身為好,皆能省去許多麻煩?!?/br> 說罷,周琛書踏劍而起,身形一晃,遠遁而去。寧和如今修為高他許多,自能輕易跟上。 周琛書常年在此,自然輕車熟路,一路專尋那人煙稀少處行走,不久便到了地方。 是間石墻小院,修在一處渠水之畔,院有三進,青磚灰瓦,院外遍植桑柳,瞧著頗有幾分清幽之意。 周琛書落在院門處回頭看來,一眼正瞧見寧皎緊隨在寧和身后落地,一身黑光將將散去。不由眉頭一動,目中閃過訝色:“寧妹,你這學生……” 寧和本也沒想瞞誰,如今他既問起,便道:“阿皎非人,同我有些緣分。也是因緣巧合,成了今日之師生?!?/br> 周琛書神色略有復雜,沒再說什么,上前推開院門道:“進來吧?!?/br> 院中石畫屏紅木梁,還養(yǎng)了許多花草,景致十分可人。 于情于理,寧和自然是要夸上兩句以作寒暄的。只是剛自垂花門過,還未等她開口,就聽一旁廂房里傳出一聲:“琛郎,你帶了誰來呀?” 寧和當即一愣。 那低低的、語調(diào)嬌嬌柔柔、仿佛時時刻刻都含著點笑意的聲音,凡聽過一回的人,想來也都同她一樣,許多年也不會忘記。 沈媞微。 周琛書面上露出些無奈,他帶著幾分尷尬之色地轉(zhuǎn)過頭對寧和說道:“……媞微如今,有時也會住在我這里。” 話音還未落,屋里的人已邁步走了出來。 榴紅裙腰配金底彩羽帶,頭插碧玉串珠銀花釵,烏發(fā)白面、黛眉紅唇,走動間步履纖纖輕盈,這沈媞微,瞧著和兩年前初見時倒是別無二致。 “咦?!鄙驄q微的目光一眼落在寧和身上,頓時面露意外之色:“是你?” “哎呀,”她笑說,“我聽琛郎說你沒回來,還當你折在那青云頂中了,原來竟還活著么?!?/br> “還……帶了個男人回來?!彼聪?qū)幒蜕砗螅崃送犷^,一雙深綠雙眸迎著光,有一瞬閃過如同鬢間雀羽一般的翠色:“呀,我瞧他不像個人,你從哪里撿來的?” 周琛書喝了聲:“媞微!” 沈媞微扁了一下嘴:“好好好,我知道了,這是你的好寧妹,我不說了就是?!?/br> 說話間,她已走下石階,離寧和不過十來步距離。四目相對間,寧和瞧見她忽然抬手,雪白的腕間猛地躥出一條靈活若蛇的紅綢,朝著撲面自己襲來! 與從前她二人青云山初見別無二致的一舉,可寧和卻早已不再是昔日的她了。 寧和眉頭微動。記憶里,那道紅綢迅若閃電,只一眨眼間就到了面前。而此時的她眼里,沈媞微的動作瞧著卻緩慢得很。 慢到寧和略作猶豫了片刻,才將袖一拂,把那紅綢擋了回去。 “沈媞微!”周琛書面上已有幾分惱色,“你若不愿待在我這兒,就自去尋個去處!成日鬧來鬧去,沒個消停時候!” 沈媞微剛叫那道打回來的綢子逼得后退幾步,聞言一怔,別過頭瞧著周琛書,幾息之后竟是忽然就落下淚來:“我就知道你早想叫我走!琛郎,你好狠的心……你若不想見我,又何必要留著我,趕我走就是,你自回你那金虛派去,還找我做什么!” “你——”周琛書眉頭皺起,面上顯出氣怒之色,但同她淚蒙蒙雙眼對視片刻 后,嘆了口氣,放緩了語氣:“我何曾想趕你走了。你我之間,又何必說這樣的話?!?/br> 第一百零五章 “寧妹, 還有這位……請進吧?!敝荑鴮幒团c寧皎二人讓進屋中,“方才實在是冒犯,對不住你, 我這就讓媞微同你道歉?!?/br> “無事, 沈姑娘的性情我是知道的。”寧和不甚在意地搖了搖頭, 微笑著說道:“今日與周兄重逢,正是喜悅時候, 又如何會計較這些?!?/br> “是啊,寧妹素來大度,德行處事,都屬我等之中最佳。”周琛書松了口氣,笑意中帶上了幾分懷念:“還記得從前,幾位夫子凡有提起,沒有不夸贊的。都說寧伯驥才德皆秀,只……” 他頓了一下。 寧和自己笑著接了:“只可惜,是個女子?!?/br> 周琛書也笑,又嘆氣,擺著手說:“凡塵往事而已, 不提了,不提了!” 寧和笑了笑, 說道:“周兄原來也還記得從前?!?/br> 對她而言, 這樣的話中其實隱隱已有幾分指責之意了。交淺言深、人各有志, 原本以寧和的性子,是不會開這個口的。只是今日一見,頗感周琛書大有不同, 心中一時感慨,又恰巧說到了此處, 便忽然有了這樣的一句。 周琛書聞言抬了抬頭,一雙眼望著寧和,似有些出神。 半晌才說道:“也是怪事。我也原以為,早都忘了。這二十多年來修仙問道,的確也不曾回想。只是近日卻總常常憶起,歷歷眼前……有時覺得,仿佛大夢一場,一覺夢醒,我還在書院讀書呢?!?/br> 說道最后一句極輕,幾近呢喃。 一陣清風穿過雕花門扇穿堂而來,拂過周琛書帶著幾分悵然清瘦的面龐,道袍當風,頜下幾縷短須微微顫動,倒比從前學堂幾背書囊習文章的日子時看著更具幾分寥落文氣。 寧和目光微動,粼粼似有濕意,似有許多感慨,最終只化作了又一聲的嘆息:“周兄啊。” 兩位闊別已久的昔日同窗靜默地坐著,旁邊還杵著個一身黑衣,別著臉望向窗外也不吭聲的寧皎。 小院柳香桃絮、風靜影長,許久也沒有人再開口。 又一會兒,隔門聽得環(huán)佩“叮咚”幾聲,卻是沈媞微提著一壺茶走進來,語笑嫣嫣,十分殷切地給兩人各自倒了一杯,分毫看不出方才還凄聲垂淚的模樣。 還對寧和說著:“真對不住,我這人性情不好,亂發(fā)脾氣,你不要同我計較?!?/br> 她湊得很近,紅裙搖曳,寧和嗅到一股撲鼻的脂粉香氣,隱隱還夾雜著一股若有若無的甜味兒?;旌显谝黄鹩行┢娈悾膊⒉浑y聞。 寧和說道:“無妨?!?/br> 沈媞微對她笑了笑,又拿眼去瞧她身后的寧皎:“這位呢?這位喝不喝茶?” 寧皎面無表情地站在那兒,像是不怎么想理會,但又看了眼寧和,想起她先前說自己不通禮數(shù)的話,便皺起了眉。 片刻后,開口說了句:“我不喝茶,多謝你?!?/br> 聲音依舊冷得很,卻是一句十分妥帖的謝語。寧和正望著他呢,見此就有些欣慰地笑了笑。 見她笑,寧皎墨綠的雙眼一眨不眨,緩慢地,也淺淺的勾了一下唇角。 寧和目光柔和,心想:阿皎如今神情交談都是越發(fā)自然了,只要再多讀些書、多懂些人情道理,和人也就沒什么分別了。 她知道他不喜歡和人說話,待在這兒也無趣,便說道:“阿皎且自去吧,我同周兄在此敘些舊話,稍晚時記著回來就是?!?/br> 寧皎點了點頭,轉(zhuǎn)身走了。 寧和望著他的背影失笑,心道才說長進了,這告辭道別又給忘了。 不過在周兄這里倒也無甚要緊的,她看了眼周琛書,舉著茶盞朝他歉意地敬了一敬。周兄為人早年也跳脫得很,不會同阿皎計較什么禮數(shù)。 果然,周琛書只是搖了搖頭,再瞥了眼身旁的沈媞微,甚至朝寧和露出了幾分同病相憐的苦笑來。 “唉?!彼Φ?,“媞微,你也去吧。我同寧妹說會兒話?!?/br> 沈媞微卻是不像寧皎那樣聽話的,她笑盈盈地說道:“有什么是我不能聽的么?哎呀,你的寧妹帶來的男人見我來了,就走了,可見不喜歡我。如今你又要我也走,可見也不喜歡我,琛郎呀!” 她話語極快,末了眼風幽幽地掃一眼周琛書。說實話,是極漂亮的,寧和在旁看著,只覺沈媞微似比從前更美了幾分。她原本自然也是美的,榴紅金翠,明艷奪目,只是多少凌人了些。而這時再看,不知為何,眉眼間顰笑楚楚,似軟和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