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子玉看著絡繹不絕上山朝拜的百姓，多有感慨，“僧與僧之間，亦有差別。”

    儋耳老祖不忍百姓受山路之苦，寧愿斷絕香火，也不愿百姓有性命之危。

    發(fā)鳩山的山路比少咸山更崎嶇，稍有不慎便有墜崖之險。山上的幾位高僧，每日居于寺中，受香火滋養(yǎng)，全然看不見百姓之苦。

    他們跟著百姓上山，找到少咸山的幾位高僧。

    一聽三人來意，其中一位高僧嗤鼻一笑，“女人障重，難以成佛，貧僧是為了她好?！绷硪晃桓呱殖帜钪?，半瞇著眼，一臉不悅，“三位施主，她因何消失，與我們無關，請回吧?！?/br>
    崔子玉上前想與幾人理論。

    孟厭雙手合十，先她一步開口，“不知幾位高僧，可得空與小女子辯辯佛法？”

    “施主請講?！?/br>
    “佛平等說，如一味雨，隨眾生性，所受不同。這句是何意？”[1]

    高僧云：“佛法平等利益一切眾生，只眾生受用不同?！?/br>
    “為何受用不同？”

    “關乎根機?！?/br>
    “可曾提到男女之別？”

    “不曾。”

    孟厭高聲說不對，“可你們方才明明說女人障重，難以成佛。連佛陀釋迦牟尼都言一切眾生皆能成佛，幾位高僧卻拘泥于男女之別，不準伏樗修行。你們到底是為弘揚佛法，還是為世俗私心？”

    幾位高僧面面相覷，崔子玉又驚又喜：“孟厭，你居然能記得住佛經(jīng)?！?/br>
    “我雖在打盹，但是認真聽過幾句?！焙竺娴脑挘蠀挍]再說下去。她能記住這么多，其實是因佛圖涔三十年來，每回來地府，只讀一本《妙法蓮華經(jīng)》，每回連誦七遍才走。

    她每月績效墊底，每月被逼去聽。

    聽了三十年，兩只耳朵早起厚繭了！

    第6章 萬象佛（六）

    孟厭頭回在五品官面前出風頭，下山路上，不時搖頭晃腦吟誦佛經(jīng)。等念夠了，她回頭問崔子玉，“崔大人，我好似沒見你去過講經(jīng)臺聽佛經(jīng)。”

    崔子玉語氣平淡，“哦，本官績效多到用不完。”

    “你有多少績效？”

    “上千分是有的?！?/br>
    孟厭：“誒？地府的績效不是每月一清嗎？你怎會有上千分？”

    崔子玉奇怪地盯著她，“五品以上仙官，可積績效，你不知道嗎？”

    溫僖覺她丟臉，低著頭快步跑開。兩人房中有一本《地府為官手札》，他記得第三條便是，“五品及以上仙官，以績效累加之數(shù)，為每年為官考核之準?！?/br>
    合著，孟厭壓根沒翻開過。

    怪不得他翻開時，除了面上有些油漬，內(nèi)里如新。

    孟厭威風片刻，敗下陣來。

    她伸出手指，算了算她的績效，“如今還剩四分，這月的十分還不知何時到手?！?/br>
    “怎么績效，還有官位大小之分??！”

    拾階而下，三人又說起伏樗。

    孟厭：“聽那幾個高僧的意思，他們自知做了錯事，已多年未下山。”

    “我們再去趙家和少咸山問問。”

    回岐山鎮(zhèn)的路上，路遇一年輕女子在路邊茶寮與圍觀百姓講佛法。

    因講的也是《妙法蓮華經(jīng)》，孟厭上前聽了幾句。

    等女子講完，底下一人大聲喊她，“伏湫，你如今比你jiejie還厲害?！?/br>
    “樗姐是引我入道之師，我之見解，皆來自她?！?/br>
    等伏湫與圍觀幾人敘舊完，三人迎上去，“我們是京州來的捕役，追查伏樗消失一事?！?/br>
    伏湫上下打量幾人，見他們相貌不凡，不像宵小之徒。漸漸放下戒心，與他們同路而行，“走吧，你們隨我回家慢慢說?！?/br>
    崔子玉：“你是最后見到伏樗的人嗎？”

    伏湫黯然點頭，“樗姐走時，交給我一本佛經(jīng)，要我好好參悟?！?/br>
    她那時方八歲，以為jiejie覺她近來貪玩，于佛法一事上多有松懈，想以佛經(jīng)提醒她而已。

    可等她認真讀完那本佛經(jīng)，她的jiejie卻再未回過家。

    孟厭問道：“她走時，可有怪異之處？”

    伏湫想了想，“沒有。她走前的兩個月，心情都極為高興。每日夙興夜寐，捧著佛經(jīng)細看，言語間好似要去做什么大事?！?/br>
    “她要做什么事，你知道嗎？”

    “不知，”伏湫嬌俏轉身，吟唱起佛經(jīng)，“但總歸樗姐死后，定會去西天極樂之地?！?/br>
    崔子玉和孟厭在心里暗暗接話，“她得先來地府?！?/br>
    伏湫要回的家，正是趙家。

    十年前，趙遠弘瘋了后，趙家爹娘照顧了他兩年，逐漸力不從心。

    恰好雁姑在鎮(zhèn)上找活計，遇到他們，答應幫他們一輩子照顧趙遠弘。

    只不過，她嫁進趙家，只有一個條件，那便是帶著伏湫。

    “樗姐尚在時，常說雁姐和弘哥天生一對，”伏湫性子歡脫，說起三人的糾葛，更是妙語連珠，“雁姐性子潑辣，最適合拿捏弘哥這團軟面團。樗姐不行，她太過心軟，遇事只知哭哭啼啼?！?/br>
    伏樗也是看出兩人合適，才在離開之前，時常讓雁姑與趙遠弘相處。

    她深知雁姑性情耿直，承諾之事，決不食言，這才放心將伏湫與趙遠弘托付給她。

    “你們別怪樗姐推雁姐入火坑，”伏湫怕三人誤會伏樗之意，特意回身解釋，“雁姐被夫家休棄，被親人趕走，早已沒了家。樗姐真心實意覺得弘哥好，才撮合他們。”

    說話間，趙家到了。

    伏湫蹦蹦跳跳上前叩門，“趙叔、趙嬸、雁姐，弘哥。我回來了?！?/br>
    今日開門之人是趙遠弘，眼神清明，一臉笑意，“湫妹回來了，快進去，雁娘在等你。”

    伏湫回頭喊他們，“你們快進來啊。”

    趙遠弘側身看向他們，“湫妹，他們?nèi)俗蛉諄磉^的?！?/br>
    孟厭小聲嘀咕，“他不是瘋了嗎？”

    溫僖攬著她，“今日清醒了唄。”

    三人隨伏湫進門，雁姑見他們?nèi)ザ鴱头担泵υ儐枺骸笆撬麄冏龅膯?？?/br>
    崔子玉擺手，“他們得知伏樗無故消失后，羞愧難言，已近十年未下山。還在寺中為她點了一盞長命蓮花燈，日夜期盼佛祖佑她平安歸來。”

    “生不見人，死不見骨?！毖愎檬麌@氣。轉瞬，她又樂開了花，“沒準伏樗早登極樂，成了神仙?！?/br>
    自始至終都未開口的趙遠弘，突然插話說了一句，“她還在少咸山?！?/br>
    孟厭小心翼翼問他，“你為什么說她還在少咸山??？”

    趙遠弘：“我那日送她上山后，一直守在山下唯一的路口?！?/br>
    他等了一日，未見她下山。等到儋耳老祖帶著四位弟子上山，他以為伏樗又要留在山上與他們辯論佛法，便先行回家。

    等到翌日，雁姑帶著伏湫找來，說伏樗昨日離家后，一直未歸。

    他心中著急，便去報官，帶著衙役上山尋人。

    孟厭：“你為何覺得她又要留在山上與他們辯論佛法？”

    趙遠弘閉上眼睛，面上涌起一陣痛苦之色。雁姑見狀輕輕握住他的手，才讓他得以繼續(xù)說下去。

    “爹娘趕走她后，她心生死意，是儋耳老祖路過救了她?！?/br>
    儋耳老祖救下伏樗后，給她佛經(jīng)，勸她放下。自此，伏樗常常上山，向儋耳老祖討教佛法。

    有時，她會宿在山上，與他們辯論佛法。

    儋耳老祖單槍匹馬，伏樗與另外四人為伍。

    他聽伏樗提過幾次，說儋耳老祖經(jīng)常將他們辯的啞口無言。

    崔子玉：“你帶衙役上山時，太平教的五人可有異常？”

    趙遠弘答沒有，“他們都說沒有見過伏樗?！?/br>
    案子已入死胡同，孟厭拉著兩人去角落，“崔大人，可否找山神問問？”

    “問什么？”

    “山神掌一山生靈，我們可以問問他，伏樗消失前，最后出現(xiàn)在山中何處?！?/br>
    “這個時辰，山神應已沉睡，我們明日再來？”

    “行！”

    明日來，便得早起。孟厭本不想走，是崔子玉說，土地神昨夜回地府幫他們告假，被月浮玉抓到錯處，扣了三分。今日好話說盡，都不愿幫他們跑一趟了。

    孟厭不懂，“他幫我們告假，怎會被扣分？”

    崔子玉隨口應她，“他也真是的，比你還會偷懶。戌時不到，便跑了個沒影。結果，方到地府門口，迎頭撞上月浮玉。”

    “崔大人，其實下官沒有很會偷懶?！?/br>
    “哦?！?/br>
    孟厭悲憤交加，緩步退到后面與溫僖訴苦，“崔大人真是一語傷人?！?/br>
    “誰讓你月月績效墊底。”

    別說崔子玉，溫僖也覺面上無光。

    他一個跟班，每月辛苦侍弄彼岸花，都能拿夠俸祿。